电力改革要以建立安全经济运营的电力系统为目标――访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卢强

电力18讯：    3月22日，本报记者就电力体制改革相关问题采访了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卢强。他认为，改革必须有明确的目标，不能为改而改，适合国情的改革才能建立有中国特色的高安全、高效益的电力系统，国家和百姓才会从中得到实惠。

　　电力系统就像人一样，是一个动态的活体，不能人为地随意切分，否则就会出现问题

　　记者：电力系统具有怎样的天然属性？这种属性对电力系统管理运行提出了哪些要求？

　　卢强：借这个机会，我想表达一个观点。有的专家说，电力系统具有自然的“垄断性”，这个说法不准确，应该说，电力系统具有天然的统筹管控性。统筹管控为的是实现两个目标――安全和经济，再进一步讲还有“高质”，即高的电能质量。垄断是经济学范畴的负面概念，统筹管控是电力系统调度和运营范畴的概念。

　　统筹管控的目的是达到安全和经济运营的目标。我想表达一个看法，我们经常说的“厂网分开”是个不十分科学的提法。电厂和电网就像我们的头和躯体，是不能分开的。“厂网分开”这四个字好像很简洁，但欠准确。准确地说应该是“厂网分营，统一调度”，前四个字和后四个字应并提，缺一不可，这是由电力系统本身的属性决定的，厂网真的分开那就没有电力系统了。“厂网分开”实质上是经营管理分开，但还是要强调统一调度，否则就会影响电力系统的安全和经济运行。

　　对于电力改革，就我的知识范畴讲，我不同意把包括发电厂、电网以及用户在内的不可分割的电力大系统人为加以肢解，那样就不成系统了。电力系统的改革不是把一个大的系统切分成小的系统。为什么改革？革者，新也，是要改得更好。

　　把大系统切分成若干个小系统，是否就有利于电力系统的安全稳定和经济运行？非也！我一辈子在搞电力系统管理、调度和控制，就是为了追求统一的大电力系统运行的安全和经济性。安全经济双趋优，这就是电力系统改革的目标。电力系统不能随意切分，必须有统一的大电力系统的规模，在这个规模下，实现安全和经济的优化调度和控制。人为地将电力系统切成若干小系统，不利于统一调度和管理，很可能会影响电力系统安全经济运行目标的实现，到头来于国于民不利。

　　电力系统就像人一样，是一个动态的活体，不能人为地随意切分，否则就会出现问题。美国曾强调电力市场化运行，大电力系统由若干个相互独立的电力公司组成，运行中各独立公司之间只能依靠合同和协议条文行事。试想，在重大紧急事故发生时怎么可能形成实时的科学的统一调度？谈何保证电力系统的安全稳定性？这是美国电力系统存在的缺乏统一事故处理和控制能力的弊端，我们还要去照搬照学吗？

　　改革的落脚点应是建立安全和经济双优运营的电力系统，必须建立分层分级统一的调控系统

　　记者：电力体制改革的目标应该是什么？

　　卢强：目前有的文件把改革目标确定为建立电力市场，好像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如上所述，电力系统的天然属性决定了不可能采取如一般商品营销那样的纯市场化的营销管理模式。目前世界上没有一个范例能证明纯市场化是最合理的电力系统运营模式。只强调纯市场化不致力于建立分层分级统一的安全经济双趋优的调控系统，这会陷入一个误区。

　　总之，建立纯电力市场（实现上也不可能）不应是最终目标，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建立统筹管控，即既安全又经济的电力系统。要鼓励多元办电，在此基础上进行统筹管控，以达到整个系统更安全更经济运行的最终目标。

　　多元办电需要深化改革。要欢迎绿色电源、分散电源并网。但并网运行应是有条件的。首先上网的电源应该是环保的，产生大量污染物的电源是不宜上网的。其次，讲究经济性，效率和效益极低的电厂，还有弄虚作假（上送报批与实际不符）的电厂是不被欢迎的。高污染、高耗能的电源可以定义为黑色能源，不鼓励发展。再次，绿色能源发电包括风电、小水电、太阳能发电等，只有达到国家制定的统一标准，才能并网。还有电动汽车，既可以作为用户，也可以作为电源并网。目前我们做得不够的地方是，对于绿色电源和分散电源的接入还不够积极。有些充电站其功率流只能是单向的，只卖不收。改革也包括改变人的思想，应该以更开放的心态，欢迎各种形式的绿色、分散电源接入大电网。

　　记者：目前，中国电网运行的安全性得到认可，从未发生过类似印度大停电的事故，但有人质疑电网安全裕度过大，您怎么看？

　　卢强：线路和网络的设计是否合理，主要看它对整个电力系统的安全性和经济性是否起到了积极作用。从安全性来讲，电力系统运行一天有几个高峰。非高峰时段，线路往往不会满载运行，但是在高峰时段，线路就应该有达到满载运行的能力。如果线路时刻都处于满负荷运行状态，一旦一条线路出现跳闸，这条线路的负荷就会转移给其他已满载的线路，就可能会形成连锁性故障。所以有时输电线路在运行中也需留有一定裕度，特别在夏季水电大发时或用电高峰时段是这样的。美国“8・14”大停电除了有体制性的问题外，也不能排除上述对稳定运行不利的因素。

    另外，高电压等级的骨干联络线路在突发情况下的支援作用也不可小视。从经济性来讲，比如龙羊峡水电站送至兰州、西安等负荷中心的750千伏线路，如果遇到枯水年又逢冬季，那这条线路的负荷可能很小；但要到丰水期，又逢黄河上游水量充足，那就显现出这条线路的优势了――龙羊峡就可以减少弃水，把电送出来。另外，有些高压线路的潮流并不一定是单向的，而是可以丰枯互济，水火互济，调余补缺的，这就带来了经济效益，否则为了满足夏季某些大负荷中心用电需求就得再建几个火电厂，这显然是不合理不经济的。

　　我们应该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看一条线路是否经济，不是看在一天、一个时间段是否送足了，而是看在关键时刻能否顶得上，能否充分起到余缺互济的作用。如果可以，就有经济效益，譬如说十年或十五年就能收回投资，那么这条线路就达到了设计初衷，就发挥了应有作用，就提高了整个电力系统的安全性和经济性。

　　以改革促发展，走中国特色的电力可持续发展之路

　　记者：要想达到改革目标，建立安全经济的电力系统，应该选择怎样的改革路径？

　　卢强：我认为，我国的电力体制改革应继续坚持以改革促发展的方针，认真总结我国以往电力改革实践经验，心明眼亮地把握国际电力改革趋势，从我国电力工业发展的实际出发，科学地完善改革战略，走中国特色的电力可持续发展之路。

　　我国长期以来发展建设大电网，强调统筹管控，建立了五级管控体制。这带来很多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在全国范围内优化配置能源资源，使整个系统的潮流存在着达到优化的可能。要用发展的眼光，将电力体制改革向前多看几步。找准目标，电力改革才能最终利国利民。

　　记者：电力系统未来的发展趋势是什么？

　　卢强：从电力系统科学上讲，我并不十分支持输配分开的观点。因为从发展趋势上看，配电网会在未来电力系统安全经济双趋优的运营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比如，非电企业的余热发电问题，这是配网中的问题。把这些余热尽可能地利用起来，能产生巨大的节能减排效益。再如，分散风电、屋顶光伏、微电网、电动汽车，以及从“需求响应”到需求智能管控等这些技术多是发生在配电网中的。这样的新型技术多了以后，配电网和配电网中的用户就会成为电力系统实现安全经济运行和平衡电力系统峰谷差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重要作用会越来越强地显现出来。

　　如果输配分开，对于我们统筹利用和优化调控这种面广量巨的新能源和新用户策略的实施是不利的。如果不能统一优化调度配网，电力系统将失去很大一部分对需求侧能量的控制力，就很难说有利于电力系统的经济运行。

　　如前所述，要鼓励多元办电，那么往后参加电力系统博弈的单元就多了。诚然多端博弈增加了电力系统调度和管理的难度，但这个问题在理论上和技术上都是可以解决的。该命题在解析经济学（我暂时给它这个名称）中叫做“多端非零和微分博弈论”。其优化解的实现需在电力系统的统一调度下进行优化平衡配置。简单切成独立运营小块，只能增加博弈的成本，以致多端非零和（多赢）博弈无解，这和我们要达到的目标正好相悖。

　　记者：您对电力改革有哪些建议？

　　卢强：我建议政府应该多听各方面专家的意见。包括电力系统专家和经济管理学专家的意见。在充分听取、分析了这些意见后，我认为总能找出一个比较科学合理的改革途径，找出一个有远见的、可持续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改革方案。

　　最后我再强调一遍，在此过程中，市场化只是手段，而且不是万能的手段，更不是最终目的。我相信，有明确目标的改革，不是为改变而改变的改革，带来的将是有中国特色的高安全、高效益的电力系统，国家和百姓将会从中得到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