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故事】我在赞比亚当HR
英语是专业,写作是爱好,人力资源是工作。这就是我,一个毕业就来到中国电建水电十一局,从尼泊尔到赞比亚,难忘的路途,奇妙的经历,沿途的风景与民俗,都成为写作的灵感和素材。我二〇一五年十一月来到赞比亚后,主要从事人力资源方面的工作。自二〇一六年六月,被同事冠以“赞比亚员工大总管”的绰号。说实话,对于这个绰号,我还是颇为受用的。这倒不是因为我掌握着对成千上万名求职者“生杀予夺”的权力,而是因为我可以通过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单位补充更多人力,为促进当地就业添一块砖、加一片瓦。而且,每一名求职者都有不一样的故事。成千上万个不一样的故事汇集到一起,就是一部关于赞比亚甚至非洲大陆的“百科全书”。书中有自然,有文化,有欢喜,也有悲伤。
埃文斯的面试
又是忙于招聘的一天,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下午两点左右,我到附近的快餐店吃了一顿饭,回到招聘中心后,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听到剥啄的敲门声时,我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只见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埋着头玩手机。当时,两扇门都关着,空调呼呼做响,空气有些寒凉。我打了个激灵,随即又打了个喷嚏。这时,剥啄的敲门声再次传来。
“稍等!”我提高嗓音,对着门不耐烦地喊了一句。
我话音刚落,他便抬起脑袋,朝我看来。乍见他的模样,我不禁吃了一惊:他棕色皮肤,深眼窝,低颧骨,高鼻梁,络腮胡,眉毛浓且粗,睫毛长且弯,嘴唇厚且红润,身体高大强壮,具有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特征,而唯一能体现尼格罗人种特征的,似乎就是那一簇一簇蜷曲的头发了。
他十分礼貌地向我问了好。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埃文斯,他说。我检查了他的资料,还算齐全。尤其重要的是,他有六年的卡车驾驶经验,而且还跟外国公司干过。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由于比较好奇于他的五官,我询问过基本情况后,打趣地问他是不是混血儿。
“是的,先生。我爷爷是希腊人,奶奶是赞比亚人。”他笑着说道。
听到“希腊人”一词,我立刻把他和希腊这个具体的国别联系在了一起,眼前同时浮现出古希腊雕塑和陶瓶上的绘画。
末了,我给他开了一张测试单。在把测试单递过去时,还给他布置了一项特殊的“家庭作业”。
“我对希腊和赞比亚都很感兴趣。回头给我讲讲你爷爷奶奶的故事。如果不好意思讲,可以写下来。故事讲得好坏,将作为一项测试内容。记住,我可是当真的。”
他一边信誓旦旦地允诺,一边将测试单接过去。然后起身,礼貌地说了一声告辞,便离开了房间。
两天后的下午,我正在四十多公里外的项目经理部人力资源办公室办公,有人走进来,叫了一声先生。虽然当时有六个中国人和三个当地秘书在座,我却凭直觉知道,他是在跟我打招呼,因为几乎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有当地工人进来,目标明确地找到我。对于这种目标明确的招呼,我已然习以为常。因此,对于这一位,我没有立即回敬,甚至连眼睛都没有从电脑上抬起。
紧接着,他又叫了一声。我抬起头,瞟了一眼,看到一张绽满微笑的脸,是那个混血儿——埃文斯。
“先生,下午好!”
“下午好。测试结束了吗?”
“是的。”说着,他走过来,把攥在手中的测试单递给我。测试单已被窝成筒状,而且一片汗湿。
我看了一眼测试结果,说道:“恭喜!你通过了。”
闻此,他的嘴咧开了花,高兴地说道:“谢谢,先生。”
我叫他回去继续测试三天,再过来办理入职手续。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故弄玄虚地提醒道:“别忘了你的‘家庭作业’!”
说实话,HR不好当。如何在短时间内准确考量出一个人的综合素质着实难住了我。我总觉得,文字能体现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素养和状态,所以给应聘的人留“家庭作业”也成为我的一个习惯。
他先是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似的笑着说道:“不会的,先生。我今天晚上就完成。”
今天晚上就完成?
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我不由觉得好笑。算了,随他吧。关于那段跨国之恋,暂且交由自己的想象吧。至于想象与他要讲的故事之间有多少出入,只能拭目以待了。
签订合同
三天后,他和几个司机同伴来办公室签订合同。其间,只字未提“家庭作业”完成得怎样了。我也很识趣,没有询问。
当晚六点半左右,我吃完饭,刚坐进办公室没几分钟,就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门开了。是埃文斯。他嘴角挂着微笑,身上穿着一件破旧、褪色、胸口汗湿的背心,右手攥着手机,左手……
看来,他并没有带完成的“家庭作业”过来。
我问他所来何事。起初,他有些忸怩,不好意思开口。按照我对当地工人的了解,此番情形,他绝对有事相求。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原来,他想换工作服。为什么呢?前段时间,从国内进的一批工作服告罄,我们从当地市场上采购了一批应急。在他们眼里,这当地产的工作服根本就不上档次。比较上档次的,是之前发的由公司生产、印着公司标识的工作服。由于他那天领取时,当地产的工作服还剩几十套,我就安排助理给了他一套。当时,他就颇不情愿,缠磨了好长时间。如今,又过来缠磨了。
我跟他解释说,不是不可以换,但依照规定,须半年之后,或在损坏、丢失的情况下才可以。要是违规给他一个人换,其他工人知道了,岂不都要涌过来换?听完我的解释,他不再缠磨,却随即提出第二个请求,问我能不能帮他打听打听,有没有中国人要卖二手手机的。据我所知,这样的中国人还真有几个,而像他这样的潜在买家也还真不在少数。其实,这个市场一直是有的,但之所以没有完全打开,主要症结就在于买家开价“太低”,而且老喜欢采用分期付款的方式。
我要过来他的手机看了看。手机很大,很旧,品牌闻所未闻。我说可以帮他问问,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把我自己的卖给他。他问什么时候可以给他反馈。我说那取决于他什么时候交“家庭作业”。闻此,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尽快完成。
他临走时,我提醒道:“回去换一件不带洞的背心;如果穿背心,先好好洗个澡;下次来办公室,不准穿拖鞋;以后少说话,多做事,不要惹麻烦。”
不承想,“不要惹麻烦”甫一出口,即成谶语。次日晚七点左右,他一脸沮丧地来到办公室,手里攥着一张纸。我本以为那张纸是他的“家庭作业”,接过来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考勤卡,还是空白的,测试的那五天没有划上。其实,说空白也不确切,底部有一句用圆珠笔写的潦草汉字:此司机与停在修配厂的自卸车发生刮蹭,请予以开除。
我向他询问事情的经过。他心平气和地说了一遍,并承认确实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我问他刮蹭是不是很严重。不严重,他说。我随即拨打了中方带班的电话,带班也说刮蹭比较轻微,之所以想开除他,是想着他还处于试用期,比较好开。当时,司机紧缺,领导又特别关照不能轻易开除司机,过错轻微的话,先给予教育、警告处理。而且,根据合同规定,他此番情节确乎不至于解雇的地步。同时,又鉴于他态度诚恳,因此,我对那名带班进行了一番劝导。说通之后,又提醒其把测试那五天的考勤给划上。
接着,我给埃文斯开了一封警告信。他未作迟疑,便签了字。对于这个结果,他很是满意,也很是感激,向我连声道谢。我说,我这样做,并不是开后门。每一名工人都是经过我招聘进来的。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他们每一个都能好好干活,在为公司创造效益的同时,还能增强本领,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而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亲手解雇自己亲手招聘的工人。
他临走时,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天,你换了一件不带洞的背心,又把拖鞋换成了劳保鞋,身上还散发着洗发香波的味道。看来,我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闻此,他抬手摩挲着脑袋,只顾傻笑。我拿起桌子上的一个橙子,递给他。他欣然地接了过去。待他走到门口,我飞过去一句话:“记住,少说话,多做事,小心开车。”
借钱
两天后,我去卢萨卡办事。其间,他打电话问我晚上在不在办公室。我说,没有特殊安排,每天晚上都要在办公室加至少一个小时的班。当被问到是不是有什么事时,他没有明说。
当晚,他来办公室找我。我坐在那里,双臂交叉在胸前,微笑着看着他,迟迟没有说话。他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埋着脑袋,抓弄着手机,一副窘迫的样子。
“是不是来借钱?”我冷不丁地问道。
他猝然抬起脑袋,呃了一声,迷惑地看着我。
“先生,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是凭经验知道的。就在刚才,有个司机刚借完钱走人。”
其实,从任何意义上讲,赞比亚工人借钱,都是稀松平常的。对于那些刚入职没几天,还未拿到“第一桶金”的人而言,更是如此。我们的工人当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皆出身贫寒,要么有五六个孩子嗷嗷待哺,要么有某位亲人正在医院接受艾滋病的治疗。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先生, 我揭不开锅了”。
“多少?”
“三百。”
我随即拿出一张借款单,在金额栏写下“两百克瓦查整”,然后将借款单和笔一并递给他。他接过去,看了一眼借款单,祈求地问能不能再加一百。
“不行。”
“为什么?”
“原因就是你没有如期完成你的‘家庭作业’。”
“‘家庭作业’?”,他怔了怔,紧接着说道:“先生,我现在就可以完成。”
“不行。你这是临时抱佛脚,没有诚意。回去好好完成。完成得出色,说不定还有奖励呢。”
说实话,我也一直搞不清他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完成那项并不复杂的“家庭作业”。而我,虽然表面上时不时地以此为把柄,提醒他,为难他,心底里却并不十分着急。他,大概也察觉到了些许端倪吧。
他行将告辞时,我问他为什么又穿上了那件带洞的背心。他说,除了工作服之外,他只有这一件上衣。
“前几天,你不是换了一件吗?”
“那个是朋友的。他只是借给我穿两天,昨天要回去了。”
闻此,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鼻子直发酸。
完成“家庭作业”
这之后,由于施工繁忙,加班又多,他很长时间没有再来找我,我也把给他布置的那项“家庭作业”渐渐忘在了脑后。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在“脸书”上发布了一条很快就要回国的信息。两天后,晚上八点多,他来办公室找我。起初,我差一点儿没有认出来。他胡子拉碴的,衣服上布着一块块的油污。
我问他所来何事。他从裤袋里掏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笔记簿纸,朝我递过来。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家庭作业’。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有完成。”
我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行行大而稚拙的字体。我数了数,足足有六页之多。
“你什么时候写的?”
“昨天和今天晚上。”
“你可真能写。”
“过去的这两个月,我隔三岔五地给父亲打电话,听他讲我爷爷奶奶的故事。很多事情,他也不知道,或者记不起来了。这么长时间,就收集了这么多。”
“这已经很多了。其实,你不用着急,故事要慢慢讲。以后,我不会再催你了。”
说着,我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五十克瓦查面额的充值卡,递给他。他疑惑地看着我,迟迟没有接。
“你给父亲打电话询问故事的事儿,一定花了不少钱。这是对你的补偿。”
他接过去,咧嘴笑了。
“我之前跟说过,要是你故事讲得好,会给你奖励。你写的东西,我先看看。如果写得不错,我一定会给你奖励的。”
“什么样的奖励?”
“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奖金?”
“我不要奖金。”
“那要什么?”
“我想当工长。”他嘿嘿笑着说道。
“只要你够格,当工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是,你知道……”他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开绿灯?”
他笑了笑,没有作声。
“你先好好干活。我这两天跟你的带班了解一下情况。我们选拔工长是有标准和程序的。如果你符合条件,我可以提醒你的带班打个申请。”
“非常感谢,先生。我现在都有点儿迫不及待了呢。”他兴奋地说道。
几天后,我出发回国。在航站楼候机的时候,我拿出他写的故事,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前几天,由于事情繁多,我没有工夫看。而且,我也不想就那么草草看完了事,毕竟,这个故事,我等了很长时间,他也费了很大的劲儿。
我看完不久,他给我打来了电话,祝我旅途平安。还高兴地说,带班已经同意给他写一份拟聘工长的申请,过几天就会交到人力资源办公室。我对他表示祝贺,同时说道:“我看了你写的故事,令人印象深刻。不过,我觉得你并没写完。”
“是的,我写的只是我目前了解到的。您放心,我一定会收集更多信息的。”
“好。我期待着从你这里听到更多、更有趣的故事。不仅是你爷爷奶奶的,其他方面的也可以,只要是真实的。”
“我要是讲得好的话,你还会给我奖励吗?”
“当然。”
“这回你会给我什么样的奖励?”
“那就看你讲什么样的故事了。”
当飞往北京的飞机腾空而起,稳稳地爬上云端,我俯瞰着广袤的赞比亚大地,内心涌起暖暖的感动。我似乎并不是在远远地离开,而是带着对这片土地的记忆暂时地去往另一个地方。她是一块大陆,更是一篇故事,有着引人入胜的开端,也有数不胜数的伏笔和悬念,等着每一个走近她的人去解读、去续写。
赞比亚下凯富峡当地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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