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游奇绝冠平生
听雨
雨声终于停了,推门而出,天已大亮。对面的高坡被雨水冲刷了一夜,山色青黄间,更显泾渭分明。孟凡旗捏紧碗筷,走过项目办公室的檐下,便到了食堂。
早上6点半的开饭时间再准时不过,孟凡旗舀上一碗绿豆粥,使筷子串起两个馒头泡进碗里,再捡个煮鸡蛋,寻到门边的位置坐下,跟旁边的工友打了个招呼。
“老孟今天要回去啦?”
“10点的船!”
水电人的营地里,休假的消息一向传得很快,更何况,这是自己进场以来头一次回家,孟凡旗早就习以为常。他粗粗算来,今天是2018年10月14号,自己踏进这片沙捞越州东南部的原始森林已将近一整年了。
吃过早饭,孟凡旗回屋换上工地的行头,作为项目综合厂的负责人,他要去检查拌合楼的砂石骨料生产。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许是昨晚来得太过猛烈,此刻雨势却变得缠绵,似要撩拨归家游子的心弦。28年的水电生涯,“回家”并未在孟凡旗心中掀起多少波澜,他指导工作,安排交接,一桩一件,条理井然。
回营已是9点,下山的皮卡早等候在营地操场上。孟凡旗换过干净行装,靠着皮卡,燃起香烟,缭绕而上,绝似微雨中的远山,岚霭溟蒙,不见真容。
“老孟,准备出发!”行政部刘主任亲自送行。行李箱是昨晚就收拾妥当的,孟凡旗回屋拖起箱子,挎上背包就走。
巴莱项目的现场营地建在原始森林中的一处开阔地带,人迹罕至,与外界并无陆路可通,进出唯有依靠船运。营地到码头的路足有4公里,皮卡在泥泞的山道上缓缓颠簸,孟凡旗不发一言,心思也随着对岸的山势起伏不平,身旁开车的老刘也不说话,生怕扰了他的思绪。
转过一处山坳,前方数十米外就是码头。从车上远远瞧见上岸的斜坡泥沙俱下,想是昨晚的大雨所致。老刘把车停在坡上平地,确保安全以后,帮着卸下行李,转眼客船已经靠岸。两人出身行伍,不喜多言,简单几句道别后,孟凡旗摆摆手,“老刘回去吧!”不待对方帮忙,一人一包一箱,径自绕过泥沙淤积的坡道,踩着道旁的乱石堆跨上船去。
船到码头便是终点,上游多乱滩急流,船家再不敢前进分毫,只在河谷间轻轻巧巧地一个调转,加足了马力,顺游而下,轰鸣中激起两道白浪。水送山迎,折过前方的河湾,码头已不可复见。
在船舷站了好一阵,小船忽地冲破重山深林的阻隔,视野顿时为之一宽:两岸江皋积翠,怀抱浑浊的拉让江,浩浩荡荡地流去。眼前的斜风细雨也变得明丽可亲,不复去年的光景。
拉让江景
2017年10月,孟凡旗接到前往巴莱项目的通知,临行之际,父亲却忽然病故。料理完后事奔赴马来西亚,已然是南洋的雨季。12月1日,他乘船从诗巫出发,前往深山与工友会合。江天寥廓,黑云低垂,疏疏落落的雨滴打下来,孟凡旗的情绪也跌落船舷,被劲风吹散,了无踪迹。他尚在壮年,身强体健,然而丧父的悲痛,未知的挑战,却头一次让他感到身心俱疲。他满怀心事,坐回了船舱。
诗巫客运码头
“老孟,一个人站着做啥嘞?俺俩说会儿话。”同行的单东来一口河南乡音,令孟凡旗倍感亲切。两人的父辈是1965年第一批从三门峡进川的七局人,后来子承父业,转战国内外项目,彼此既是自幼熟识的兄弟,更是风雨同舟的战友。二人便从进川聊到成家,从入伍聊到复员,从铜街子聊到巴贡,直聊到孟凡旗的父亲去世,单东来相助料理。本是择要而谈,后来事无巨细,尽数倾吐了出来。两人常年在外奔波,入川多年竟是乡音未改。孟凡旗在工作上向来不苟言笑,兄弟间却可无所顾忌,开怀时大笑,伤心处落泪。虽不能抚平伤痛,心底的苦闷毕竟多了一丝慰藉。
客船沿途停靠频繁,河谷里的原住民与外界的往来通信、采买置办,以及山中伐木场工人的上工与返乡,全依仗这条巴莱河上的船家。从诗巫进山,每天仅有早上8点启程的这一趟可乘,在航行了10个小时之后,孟、单二人终于抵达工地现场的临时码头。尚未靠岸,就望见岸上挥手示意的人:宋强和张永建,巴贡电站时期的记忆便如潮涌来。近十年间,孟凡旗辗转于麦洛维、罗塞雷斯、上马蒂、那苏瓦等项目,直至今年才重返南洋的这片土地,此时乍见阔别的工友,大是激动。
聚首
岸上两人迎上前来,四人高声招呼对方,久别重逢的喜悦溢于言表。孟、单二人各自带了一个行李箱,本不沉重,却拗不过宋强和张永建,被他们一人抢过一个箱子,在前引路。单东来走在后面,环顾四周,雨中的巴莱河自东向西奔流而过,在两岸的高崖间形成一道河谷,对岸阡陌交错,连接几处零散屋舍。
“雨天路滑,上坡的时候小心哦。”宋强回头提醒初来乍到的两人。山雨下了一整天,上岸的坡道泥泞不堪,二人尽力稳住身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挪动。孟凡旗抬头瞧了瞧前面的山体,齐整得有如刀削斧凿,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上岸的斜坡是岸边的山体被挖后的土石生生堆出来的。“好家伙!”他心头猛地一震,寻思着什么人如此了得,竟然把挖掘机开到了岸边几十米高的悬崖上?
思忖间,四人已走上斜坡。东首是一小片空地,尽头有白色小屋临江而设,似乎是层板搭建,屋顶覆盖彩钢瓦,大概是浴室、厕所之类。北首地势更高,一处三十米见方的平台依山而辟,背后的山体满是削坡的痕迹。平台上立着两间白色厢式板房,顶上两片极大的蓝色钢瓦搭成棚状,钢瓦连接处与板房顶部的空隙用钢管支撑,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结构屋顶。厢体中间自然留出约十米见方的空地,摆上一张木桌,寻几根木条与两端桌腿钉成“井”状,再横架两根厚长木板,连接两侧的“井”字边缘,便成条凳。桌凳外侧靠两边板房的位置各置一张单人木床,堆了些杂物。左右板房外侧各搭了一间小屋,左侧屋外并排放了三个油罐,右侧依稀有香气冒出,有人正在生火做饭。一条黄泥小道自平台向山林深处逶迤,想是依着山势开挖过去的。
临时营地
“老孟、单哥,你俩就住这边了哈。”宋强一面与张永建将人领入右侧板房,一面在房里放下行李。二人跟着入内,只见四个尚未拆封的单人床垫占据狭长房间的四角,留下中间约莫两三平米的活动空间,随意堆着几套枕被、洗漱用具及劳保用品等物,上方一根钢丝横穿厢体,挂着毛巾和衣物。
“条件有限,克服一下哦”。“这算啥”?孟凡旗大手一挥,“搞水电就这样”,已是见惯不惊。
“要得要得,那你们收拾一下,准备吃饭了。”宋强转身出门。张永建在门外指了指房间尽头窗户下的立式电扇,“晚上热,电扇倒带得动,电闸在窗户上头,万一跳闸跟我说一声。”
“中!”二人应着便走出门,门外的雨渐渐小了。走到隔壁的厨房,做饭的原来是禹云勇,比起当年发福不少,他热油、下料、翻炒、起锅一气呵成,居然颇有大厨风范,忙中还不忘招呼二人:“你们两个刚刚到哇?马上就好,等哈儿吃到慢慢摆(聊天)哈。”
宋强走过来拍拍老孟肩膀,“王清伟开挖机去修路,老赵——赵贵领带着外劳跟到排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我们先摆一会儿再说。”孟凡旗这才恍然——王清伟的挖机操作技术的确是名声在外的。
在巴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宋强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十几年中,孟凡旗曾与他在苏丹短暂见过,如今再会,当年的小宋已经成了巴莱项目部综合队的队长。“文件早就下了,我们山上的几个:老赵是经理助理兼施工部主任,老禹是综合队副队长,你跟单哥是综合厂正副厂长。”宋强细细为老孟介绍情况。
正说着,远处三人先后走来,前面一人高高瘦瘦,正低头与身边的人交谈;后面一人默然不语,自顾走着。宋强向着来人招手:“赵总,清伟!”与孟、单二人迎上前去,几人互诉别情。后面那人却是马来当地劳工,与众人点头示意后,进了油罐一侧的小屋。
一别多年,老赵越见清瘦,皮肤被山中烈日炙得黝黑,险些认不出来。王清伟依然精干,不过眼角额头多了些皱纹而已,孟凡旗把住他肩,“我寻思是谁恁大能耐,挖掘机都上崖边去了!”王清伟笑而不语,宋强却频频点头:“不是清伟,这活路也做不到那么麻利。走,吃饭、吃饭!”众人回屋拿上碗筷,帮着禹云勇把饭菜端上桌去。
“赵总……不来点?”单东来做了个举杯的动作,赵贵领笑着摇头。宋强接过话头:“你们不晓得,上了山没得好久,赵总就把酒戒了。”众人心下明白:到了这样的环境,喝酒既无条件,也无心思。孟凡旗不由感慨:“有菜没酒,可惜老禹的手艺了。”
“刚开始是轮到在煮饭”,宋强向张永建和禹云勇一指,“他们两个来得早,我来的时候,他们都在船上住了几天了。后来赵总安排轮流煮饭,还是老禹煮得多些,张永建只煮了几顿……”说着大摇其头,张永建连连苦笑:“会弄电,不会弄饭”。
“你们不是一块来的?”孟凡旗有些不解。“赵总和雷总他们7月份上来勘察过一次,我来了以后就跟着赵总进山,别人告诉我路有点远,我心想又不是飘洋过海,能有好远?再说我上船就睡,跟着赵总,又把我卖不了……”
“我这可不是把你卖到深山老林来了吗?”赵贵领素来沉默寡言,偶尔一两句话,引得大家忍俊不禁。“这不还有赵总陪着吗?不亏!”宋强谈兴颇高,“当时赵总告诉我,8点上船,中午就到。结果吃了午饭,眼看要到2点,我几次问赵总,他都说‘快了快了’,我这才晓得路是真的远。好容易挨到下船,都是下午四、五点钟了。当晚就歇在大船上。”宋强见孟、单二人听得一头雾水,向禹云勇一指:“就是最开始运物资进来的船,你们听他说嘛。”
登临
禹云勇望着对岸山崖,耳边隐隐传来快艇破浪的蜂鸣,初如裂帛,渐为铿鋐,一时将纷杂的雨声盖了下去。
2017年10月4日,经过稠密准备,项目部租赁的货轮载着1台反铲、2台碴车、3个油罐共5万升柴油、2个折叠式集装箱、1台小型发电机,另有厨具、被褥等生活用品若干,由3名当地劳工随船护送,从诗巫三洋码头离岸。汽笛破空的雄浑长啸,是巴莱项目部进军的第一声号角。
货轮物资特写
诗巫又称小福州,是东马沙捞越州第三大城市,沿马来西亚最长河流拉让江而兴起。自晚清名士黄乃裳率众垦荒之后,多有福建闽清人士移民,就此繁衍生息,百多年来已历四代。这是离巴莱项目工地最近、又设有机场的城市,距业主方所在的古晋——砂劳越州的州府,仅有半小时的飞行距离;当地华人居多,饮食、习俗近于福州,项目部因此在诗巫设立了办事处。而导流洞的工地拟建于拉让江支流巴莱河与普泰河交汇处上游约3公里的原始森林之中,无论载人运货,除了溯江而上,别无他法。
诗巫之窗
10月6日,禹云勇与张永建随同项目经理雷建中、技术经理薛瑞、安全总监宋琦三位项目班子成员,踏上进驻现场的航程。近来雨水贫乏,河道水位下降,货轮未能如期抵达,当晚五人便留宿在中途停靠的小镇加帛等候。7日上午8点,雷建中等五人收拾好行装,搭乘快艇向工地现场进发。
快艇掠过巴莱河上,逆风海啸,马达雷鸣,两相激荡。行到中途,河道骤然变窄,不觉已深入林壑。两小时的航程,众人一路无语,偶有目光相遇,也已看不出是期待、是迷茫、是坚定,抑是忧惶?
行将抵岸,墨色连山,碧空无极,积云不翻。一江流黄,削凿森崖断壁;两岸裁翠,徘徊雾霭岚烟。众人弃船登陆,踏上一片乱石滩头,石块被江水切割得棱角分明,缝隙间疏疏生着几株杂草。溪流淙淙而下,在石滩泄出一道数尺宽的冲沟,循流纵目,不见源头,周遭尽为林幕所阻,层层叠叠地交织成荫。飞泉漱石,古木参云,忘情荣枯,冷眼凡尘,来者倏然间如返太初,与身周的山河林木融而为一,领受这千万年来的苍凉与孤寂。
五人从事水电建设多年,行经险山恶水不计其数,这番景象,却是生平仅见。未来的三年里,他们更要在沙捞越的这片荒野开山平场、伐木清表、掘土削坡、凿岩导流,挽住巴莱河的惊涛急湍。想到这里,意兴遄飞,当即在滩头合影,记录下这一历史性的瞬间。
滩头合影
冲沟前有一处空地可供歇脚,几人胡乱吃了些便餐。按照此前的计划,今天便是开工的日子,张永建在树上挂好炮仗,密集的噼啪声接连炸响在山谷之间,禹云勇点燃香火,众人持香默祷,各自许下愿景,一个简短的开工仪式便告礼成。
运载设备与物资的货轮已于上午抵达,停靠在对岸,此时调转过来,搭好卸船的铁板,宋琦驾驶着卡特336D挖掘机,履带轧上滩头碎石,铮然作响,迈出了开工的第一步。驶过冲沟的时候,由于长年反复为溪水冲刷与河水淹没,冲沟下淤泥层覆盖较厚,挖掘机机身以下部分竟全部陷了进去,再不能前进寸分。沟长约有20来米,又是行进的必经之路,更无绕道的可能,宋琦只得操纵挖掘机奋力脱出泥淖,暂返货轮。毕竟在没有更为稳妥的计划之前,绝不宜轻举妄动。
项目开工伊始便受阻滞,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石滩地势低下,空间逼仄,不利于安营,为解决食宿问题,项目部成员决定暂驻货轮,由宋琦和禹云勇乘快艇往返加帛采购食材:肉7天量,冷藏于船员的冰柜;蔬菜3天量,多为南瓜、茄子等易于久存的蔬菜。
当晚,几人便随货轮停泊对岸,住在操纵间内,商议下一步的计划。有人提出用铁板铺路,雷建中表示反对:“履带轧上钢板,硬对硬的情况下必然打滑,不如就地取材,伐木铺路的好。”意见得到众人一致赞同。
8日收到消息,业主方已与现场工地的地主就征地问题达成一致,按照当地习俗,三方须到场举行祭山仪式。9日上午,业主代表3人,项目部5人,与地主方10余人,聚集在石滩约20余平米的空地观礼。地主亲自到场主持,虽已九十高龄,却无衰朽之相,头戴羽冠,腰悬长刀,自有一派宗族首领的威严。他抱起一只公鸡,在摆好的祭品前念念有词,想是祭拜山神的祷词,祭礼已毕,他与业主、项目代表三人同握一支铁头长矛,刺死套入麻袋的猪崽。随从立即砍下猪头,就地掩埋。
地主祭山
“照他们这儿的规矩,埋猪头就是永不翻悔的意思,表示他们愿意让出地盘给我们,以后就不得来搅扰施工。”讲述者不时作些解释,听者早已入神。
随后,地主与业主、项目代表合影为证,又命人杀鸡宰猪,架上柴火烤熟,与在场众人分食。征地问题得以圆满解决。
10日,施工照常进行,根据此前的提议,禹云勇负责测量树围,由外劳使油锯锯断,再用挖掘机一根根拖到冲沟垫上。木屑纷飞,岸边大树接连倒下,冲沟渐被填平,众人心中暂且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3天进度缓慢,伐木垫路交错进行。遇到合抱大树,油锯无法锯开,便只能松动树木的根部的泥土,使挖掘机推倒,如此一来,每天能向上推进20米已是万幸。挖掘机喘息如牛,奋力向上攀登,伐木的人折枝作杖,紧跟在机器之后,蹒跚步履托着的,是孤独而坚毅的背影。
挖机爬坡
13日,终于推进到一处相对安全的高地,众人查看地形后,决定就地搭建临时营地。这时赵贵领、宋强也已到达现场,由于营地削坡、平场等准备工作尚未就绪,众人饮食住宿还离不开货轮,加上雇佣的当地劳工,10个人就挤在一间不足20平米的操作室内,夜里连翻身都得小心翼翼。山里寒气流走在钢铁之上,凉意彻骨,即使裹上一床被子,也禁不住瑟瑟发抖。月黑水冷,岸上枝桠交横错杂,林幕中不知藏着多少木魅山精,似要静待更深,择人而噬。
平林
推上坡地之后,336D挖掘机改由当地劳工操纵,但劳工技术有限,加之前期施工的巨大难度,整体进度更趋缓慢,众人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宋强忽然想起巴贡时期的机械队骨干王清伟,他擅长操纵各类工程机械,尤其是挖掘机,此时他恰好从厦大马来分校一期项目退场,赋闲在家,在宋强的力荐之下,王清伟很快接到调令,进驻现场。10月下旬,三位项目班子成员暂时离开现场,其余5人留下,承当开山辟路的重担。
16、19日,后续物资分批到达码头:320D挖掘机1台,自卸台车3台,以及一些零散的建设及生活所需物资。在王清伟和外劳的操作下,两台挖机齐头并进,此前艰难而迟缓的施工状况略有改善。开工半月,近岸的树木几乎被砍伐殆尽,填了冲沟的淤泥;山崖化为一堆土石,尽数倾覆在石滩之上,又被辗为上岸的斜坡。临时营地也堪堪搭成,搬上燃气炉搭建灶台,虽稍显简陋,比起挤在船上的日子,已是判若云泥了。
但若是连日阴雨,晚间板房又潮又闷,为了节约用电,发电机每晚早早停用,风扇形同虚设。一旦经不住炎热,推开板房的窗户透气,屋外的蚊虫感到光源,瞬间便铺天盖地涌入,聚若黑云,动如尘暴,反复在顶上冲击盘旋,仅是振翅的破空声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当初急于安营,板房搭在了冲沟之前,虽然下端已被土石掩埋,上端依然水流不绝,营地生活供水便来源于此。接上一根水管,洗漱沐浴都在冲沟旁“露天作业”。晴日不觉有异,遇上雨夜,冲沟水声如潮,众人冒雨出门查看,于电光雷鸣中,照见冲沟水势高涨,自板房前奔腾而下,尽皆心胆俱裂,唯恐雨量过大,引发山洪,只怕才拜山灵,又不免祭了巴莱河的水神。“只要下雨,根本莫法睡觉,一晚上要打电筒出去看好几遍,简直要疯!”提起山中暴雨,宋强心犹惴惴。
“必须赶紧躲开这条脑壳上的悬河!”众人打定了拔营的主意。新居就选在如今存放油罐的位置,在冲沟一侧,相距较远,用挖掘机辟出一块平台,地势较旧营地为高,倚山傍林,临江送目,更把江天山色归于一览。偶有云雨初霁,霞照明艳,熏红远山的剪影,彼岸的屋舍透出数点灯火,映着营地飘逝的炊烟,这幽谧萧森的山野竟也沾染了些许烟火气息。赵贵领静坐树下,望着远山沉默不语;宋强与王清伟踱到岸边,谈天说地;张永建登上高坡,拍下了这一见心醉的光景——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手机唯有此时方能大派用场。
营地山景
絮絮说完前事,暮色已然四合,众人忙碌整天早已倦了,洗漱一番便早早睡下。每日作息都是如此:早上6点上工,中午返回营地吃饭,晚上6点下工,7点断电熄灯。或许不尽合理,但对于项目初期的水电人来说,这无疑是无奈而又适宜的安排。
次日一早上工,众人自临时营地出发,追随挖掘机的辙痕,往山林深处步行。随着道路的推进,挖掘机渐渐远离营地,下工后就地停靠,众人只得沿修通的山路步行回营。营地布置位置距码头4公里有余,导流洞进出口就分布在这数公里之中,为重山密林所阻,进场唯有沿河而行,顺着山体的走势,掘开外围土石,硬生生辟出一条盘山路来。巨树合垒,或直插云天,或横生峭壁,只得挖松根部泥土,再行推倒,用反铲托起抛开。合抱粗细的庞然大物似天外飞来,从头上直直掠过,泥沙枯枝簌簌而下。危崖高峙,崖下便是巴莱河的滚滚浊流,挖掘机蹈着数尺宽的狭道寸挪尺移,已是如登天梯,更遑论潜在的塌方风险。纵是王清伟艺高胆大,身当如此险境也难免紧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忽听得轰然巨响,似有重物坠落,夹杂隐隐的碎裂声。王清伟循声回头,正是另一台挖掘机所在的方向。对讲机里立即传来老赵急切的声音:“清伟赶紧过来救人!”
情势分秒必争,王清伟立即调转320D,开到事发现场,那里山石塌下一片,外劳连同336D挖机被掩埋了大半,驾驶室尽数覆没。“艾迪!”对方毫无回应,他心急如焚,赶紧掘开驾驶室前方的土石,以减轻艾迪身体外部的压力,在原地等待救援。与赵贵领一同随行指挥的孟凡旗自去奔走组织施救了,宋强闻讯回营,抓起铁锹赶到现场,只见碎石零乱,覆盖着靠山一侧的机体,驾驶室已露出半截,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碎;艾迪困在室内,砂土覆到腰间,动弹不得。众人一面与艾迪保持沟通,确认无碍,一面挥铲刨土,七手八脚忙活半天工夫,艾迪终于从土石中挣脱出来,除了手臂被玻璃碎渣轻微划伤,便只磨破了几处衣裤,但毕竟惊魂未定,怔怔站在一旁,说不出话来。挖机随后也被掘出,驾驶室略有变形,整体并无大碍。
众人领外劳回去休整,王清伟则留在现场察看。塌面在一处山坳,旁有沟壑,从方位与角度来看,应是下铲的角度倾斜,导致山体受力不匀,从而引发了塌方。回营之后,王清伟找来艾迪了解情况,果然印证了他的判断。他早在巴贡时期便开始接触外劳,“我们适应外劳的语言便于理解,他们反过来适应我们很难”,因此工余常常向当地土著请教马来语,更在多年的工作中积极与外劳培养默契,肢体语言加上一些自学的马来语,便形成了一套他与外劳的交流系统,日常沟通已是游刃有余。
事后,艾迪心怀戚戚,众人也不敢再让他上机作业,赵贵领接受了提议,336D改由王清伟驾驶,当先清表;孟凡旗则驱动320D殿后平场。二人俱是久经沙场,本就驾轻就熟,时日一长,配合更趋于无间。
时当年末,路已深嵌密林,郁岭苍山,拥着前后两台蹑崖而行的机械,彷佛拨开万顷碧波,窥得轻舟一双,起伏涨落,不能自已。山中盐木、石楠、水椰、兰杉,披风百里,受露千年,土壤含水过多,枯叶断枝分解不尽,积为泥炭,最终形成这片泥炭沼泽森林。挖机掀开土层,腐烂质竟厚达数尺,恶臭扑面,隔着口罩依然中人欲呕,王、孟二人首当其冲,无时不感心烦意乱。自雨季以来,连绵降水已令现场工作几近停滞,若不趁着放晴赶工,进场道路不能畅通,营地乃至主体工程施工更是遥遥无期。二人只得强自振奋,分秒必争地回抢进度。
挖机开山
山雨放浪,来若沧海成空,去若恍然一梦,全不吝情去留,虽僻处南荒,却不知如何得了中州遗风。天公的这份疏狂,二人是早已见识过的,趁着雨势未足,迅速将挖机退回到宽敞平地,再寻安全之处避雨。
骤雨终不可久,放肆了一阵,渐渐收拾场面,却见打通的前路堆满砂石,又被暴雨冲得七零八落,二人明白:这半天的赶工算是又供奉给巴莱河了。待要重振旗鼓,赵贵领担心二次滑坡,决定待放晴再作修复。
三人泥泞满身地回营,孟凡旗几乎暴跳如雷,王清伟也颇为气馁。成而复毁,毁而复原,如此循环往复的作业成了雨季里的家常便饭,但要泰然处之,却未免强人所难。王清伟郁郁不乐,当晚早早睡了,梦中只觉置身冰窖,冷得直打寒颤。第二天醒来,浑身无力,咳嗽不止。他摸摸额头,果然触手发烫,想是昨日淋了雨,心情又不佳,寒气趁虚而入引发的感冒。待拖着病体勉强起身,却发现宋强的症状更为严重,他气色灰败,委顿在床。
“难道是相互传染?”王清伟努力回忆着众人近日的状态:先是有人咳嗽,继而偶有外劳头晕眼花,众人都以为是疲劳所致,又对自身的体质抱有极大自信,便未加留意。他立时将这一状况告诉现场的负责人赵贵领,而赵贵领咳嗽已有多日,本来不以为意,闻言立即到各个房间查看众人的身体状况,果如王清伟所言。赵贵领略一思索,当即用卫星电话联系项目经理雷建中,如实汇报了现场情形:我方人员与外劳都不同程度地出现疟疾的症状,其中宋强的病势稍重,建议批准下山就医,并请专人到现场查明病源。
开工两月多以来,雷建中多次到现场视察工作,并未发现异常,但事关重大,他立即批准病员就医申请,并与砂捞越州卫生局取得联系,提交现场状况说明,对方即刻派遣卫生检疫人员赶赴现场查勘。
检疫报告很快有了结果:原始森林的土壤中有大量动植物遗体沉积,经年累月腐烂分解,掩埋在地下并无危害,如今因土层遭到破坏而暴露在空气中,大量病菌挥发开来,施工者自然身受其害;更为严重的是,现场饮水来自山中溪流,与土壤类似,水源为腐烂植物或动物粪便所污染,携带大量病菌,饮入后有一定的潜伏期,时长视体质而定,一旦发作,便能迅速引发严重的肺部感染。
情势危急,在接到报告结果之后,雷建中一方面立即通知现场人员封闭临时营地水源,并安排采购上百箱纯净饮用水,通过货轮火速运至临时营地,全力保障现场生活用水供应;另一方面,妥善安排感染者下山治疗,服用消炎杀菌的药物。应急措施双管齐下,1个月后,这场席卷现场的无妄之灾终告消弭。
安营
病菌的肆虐已然云散,好在并未消磨现场的士气,项目部不计成本的投入,更激发了建设者的干劲。2018年1月下旬,这条自主开辟的盘山公路最终成功贯通,起自临时营地下方的码头,延至项目主营地位置,全长约4.2公里,历时2月有余。据粗略估算,开挖的土石方量高达30万方以上。
现场恶劣的气候与地理条件所带来的影响却不容忽视,为保证工期,项目部果断引进当地工程分包队伍,1月22日,导流洞进口明挖施工全面展开;期间,前后增派10名中方员工进驻现场,负责主营地建设,进行临建施工的同时,使主体工程也并行不悖。
年关将至,在项目部的安排下,现场营地的中方员工相继返回诗巫,与办事处的同事大假三天,共度新年。王清伟与现场的多数人一样,只在诗巫留宿了一夜,次日便赶早船奔赴现场,即使中途下山体检,也未曾细细体味过它的风情。如今,拉让江的晚霞,永安亭的香火,夜市摊的蒸点,闽清后裔的殷勤,竟让他深深眷恋起这座南洋小城来。
诗巫晚景
大年三十,办事处张灯结彩,由颇有厨艺的员工掌勺,置办出丰盛的菜肴:六味复合,三椒堆盘,姜汁蒜泥,酸辣椒盐,尽是蜀中风味。项目员工多定居四川,家中早是天寒不耐,南洋却兀自留恋夏日的情热,盛夏的除夕夜,连乡愁的滋味也被蒸化,涓滴浸在这几桌醇浓辛香的碗碟之中。
席上少不了推杯换盏,互倾衷肠。几杯酒下肚,王清伟生出久违的快意,他夹起一块泡萝卜,在日光灯下泛着亮色,如同19年前的冬日,在中原的凛凛朔风里冻得通红的那张小脸——孩子还不满两岁,坐在三轮车上,望着菜摊前的爸爸,看他招揽呼喝,锱铢相较。
99年初,王清伟待岗在家,携妻儿回到郑州,费150元租下一个农贸市场的摊位,就此卖菜为生。那时他积蓄无多,好在小本生意倒也足以养家,自食其力的成就感,令他前所未有的充实。每天收摊后,蹬上三轮车载儿子回到那间不足30平米的出租屋,妻子摆上一桌热饭,屋外飞雪未霁,屋内早氤氲了家的温度。
第二年,他重返岗位,自04年供职于巴贡电站起,便常年扎根马来项目,与妻子聚少离多,加之疏于沟通,这段十余年的夫妻缘分,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
王清伟自觉省事颇晚,如今追思往事,心头却已惘然:忠于职守往往就意味着亏负家庭,这是千千万万的水电人逃不脱的宿命。参加工作多年,过年团聚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久别回家,与子女间的生分挂在他们脸上,却恸在自己心头。王清伟暗暗叹了口气:劳碌奔波这些年,不也正是为了尽一份供养家庭的责任吗?
他记得进山之初,现场与外界联络的唯一手段是一台公用卫星电话,无奈公私有别,心中倒也分明;后来有人无意中发现了对岸伐木场的网络信号,这才第一次与家人有了联系。所谓联系,也不过是下工后偶尔报个平安,除了简单的几句家长里短,工友们都默契地没有透露太多现场的艰难,正如宋强所说:“说与不说总归是那样,又何必说来惹人担惊受怕?”水电人的柔情,都细细包裹在屏幕这头的只字片言里了。
欢愉只嫌宵短,诗巫的年味还留存舌尖眸上,巴莱的建设者们就离了灯红酒绿,投归山影江声。三个集装箱自诗巫运抵现场,作为新进场的明挖分包队伍和项目增派人员的宿舍,临时营地一时热闹起来,再没了去年的冷清。
新年的工作重点之一便是主营地的建设,尤其是业主现场办公、生活营地,作为本标段合同所规定的第一个罚款节点目标,关系着业主对项目履约能力的认可与否。
山路斗折,绵延而至密林深处,两台挖机以业主营地位置为界,向周边伐木清表,扩出约1.2万平米的场地,作为未来的办公生活用地。营地宿舍由钢瓦板材搭建,请来板房厂家的技术员现场指导,临建工作便依照工序一步步展开:放线打桩、钢结焊接、浇筑地坪、设置立柱、安装墙板门窗……
如今场地大开,材料与设备终于有了存放的场所,水泥搅拌罐车、自卸台车、皮卡车等设备陆续投入生产,施工条件比起进山之初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员工食宿作息如常:每日早6点皮卡到营地,中午乘车回码头临时营地午餐、休整,下午上工直到晚6点,遇上赶工,夜里不眠不休也是常事。
只是雨季已过,连日不雨,运载货轮停滞在下游,到不得码头;久旱逢雨,水位回涨,进场道路又不免受损,运输车辆深陷泥淖,只得先行卸船,暂存在临时营地旁的空地,待路面修复完毕才能运进场去。如此,晴天水路不通,雨天现场停工,大家都笑言:工程开干,靠天吃饭。既渴望及时雨顺利通航,又期盼雨过天晴尽早复工,只可惜少了呼风唤雨的本事,唯有对下雨爱恨交织,徒呼奈何。
营地施工区域已是光秃秃的一片,少了树木的荫蔽,在高温烘烤下,即使在场内走上一圈也是汗出如浆,皮肤更是如遭炭炙,一而红,再而紫,三而黑。但现场的土层连日被烈日暴晒,又被暴雨冲刷,如此反复施为,土壤中潜藏的病菌挥发殆尽,受感染的风险因此大减。这对那些在病菌风波中心有余悸的人来说,却又不失为因祸得福了。
开辟营地
经过众人加班加点的奋战,4月18日,巴莱项目部正式向业主方移交现场设施,提前两天送上第一份答卷。项目建设者攻坚克难的精神固然为业主方所激赏,更值得欣慰的是,这张颇有分量的答卷让对方打消了项目部能否实现优质履约的疑虑。
而承包商营地也初见规模,板房金属结构搭建完毕,剩下的部分只需按部就班即可。在场的人员多是水电工程出身,本没有涉足过房建,但经过专人的技术指导,现场又多能工巧匠,善学活用,更有业主营地的成功经验,自家营地建成便指日可待了。
6月初,现场营地顺利入住,累计建成主办公室一间,宿舍A类房10间、B类房14间、C类房10间,另有食堂、诊所、小卖部等辅助生活设施。
8月末,混凝土拌合系统、综合仓库、综合加工厂、机修厂、供电系统、实验室等生产设施也全部投入使用,至此,巴莱项目临时设施建设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山居
江风绵绵,客舟喧喧,船身红黄白三色相间,在两岸翠色中,分外惹眼。下船上坡,踩着混凝土,既不费鞋,人也轻便。
码头忙里忙外,车往人来:指挥员、操作手和50吨履带吊起重正忙;运载的货车、皮卡,加油的台车、罐车,穿梭频繁。营房成了加油站,起居地变了起重台。
“老赵回来了!”有人发一声喊,来人高高瘦瘦,微笑点头,正是比孟凡旗早些休假归来的赵贵领。老赵瞥了一眼靠岸的货轮,也不知是不是去年与工友们抵足而眠的那一艘,码头的喧哗像是忽然沉了下来。食堂物资迅速卸船装车,送货的皮卡载上老赵,慢慢悠悠回营去了。
重霄有云,千山无烟,斜阳懒懒笼下光泽,无远弗届。山路九曲,往事历历:林深见鹿的山坳,巨树成荫;飞流而下的冲沟,枝乱柯横。崖边断痕宛在,犹见当时困厄;道旁碎石杂陈,已成往日峥嵘。
开荒时候,导流洞进口边坡位置附近,生着几树芒果、榴莲,从天而降的野味,几乎成了工友们闲时最大的乐趣,如今尽被铲去,连“守株待果”也不可得了。
一路行来,进场的路面已被拓宽,再用碎石细细铺就,即使是雨天也能保证正常通车。过了进口围堰,往前不远便是拌合楼与综合厂,正在加紧搭建厂房。业主营地刚刚建成那会儿,老赵和一个工友从主营地回码头临时营地吃饭,开到拌合楼的位置,路面又被暴雨冲毁,只得用对讲机通知工地的其他人,开着挖机过来铺路,两人就困在车里,进退不得。时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过一笑而罢。
从拌合楼开始,道路直通营地,再无萦迂。道右机修间的棚屋下,检修工人三两成聚,无暇他顾;道左一排铁网围着的区域是项目的综合仓库,管理材料、装备责任重大,为此设备物资部整个搬了过来,库房旁的一小屋便是他们办公、住宿的场所。
这里地势较高,几乎可以俯瞰整个营地。营地林环水绕,红瓦白房,织成葱葱郁郁,围作四四方方。蓝色营墙自两边往中间聚拢,两个灯柱中间空出一道大门,自动门上的“出入平安”四个字,没有老赵这样几十年的工地生活,很难领会它的可贵。皮卡缓缓下坡,过了安保岗亭,停靠在了营墙边上的停车棚里。
门内场地正中砌着一座旗台,联营体、业主单位、中电建、中水电四面大旗高悬杆顶。营地最西首是四个折叠式集装箱并列排开,正是进山之初的营地,顶上用彩钢瓦盖住,变作一栋D类工人营房;往东依次是C类分包工人房与B类职工宿舍;三类宿舍分别连成一排,作“川”字纵列。营地北首横着一间办公室,项目办公、会议、接待都在其中。办公室背后设有医务室、健身房和羽毛球场。更背面是主营地的尽头,用铁网围了一圈,正是最先完工的业主营地。赵贵领的房间在营地最东首,依山而建,是最晚建成的A类房,被食堂与两个集装箱改装的仓库夹在当中,供项目高层及访客留宿。
站在南面的大门来看,营地便以旗台、B类房、办公室、A类房为界,在中间形成一方操场,已经铺上了塑料场地面板,球场南北设有两个篮球架,东西各立着2根灯柱。
营地航拍
A类房里设施齐全:写字台、衣柜,热水器、空调,更有彩电、洗衣机、小冰柜,八十年代的“三大件”算是齐活了。看着眼前小巧的冰柜,不觉想起货轮上船员的冰柜,赵贵领在记忆中的努力搜寻、反复对比,终于确认还是房间里的这一台要大些。
6点开饭时间一到,工友们陆陆续续下工回来,到食堂打上一荤一素一汤,各自谈笑,好不热闹。饭罢出门,暮色昏昏,不知哪里飞来几只燕子,高纵低徊,欲还不还。房壁上的灯箱齐齐亮起,一幅幅七局参建的海内外工程形象照大方光华。巴贡、厦大,这是工地“老马来”们的共同记忆;锦屏、龙滩的大坝,那是七局人铸成的两座“世界之最”丰碑;龚嘴、铜街子,更流淌了七局人筚路蓝缕的血泪,是七局人绵延至深的血脉。
“那会儿我刚参加工作……”赵贵领不时跟身旁的工友说上两句,最后停在了铜街子的照片前,一路看去,40多张照片,串起了他30余年的回忆。
场上一时亮如白昼,4个灯柱分两边向球场投射,工地的小伙们上下拼抢,往来呼喝,整天的劳碌并未消磨他们多少精力。
营地夜景
再过几天就是十五,与动辄暴雨倾盆的往日不同,今天竟是难得的好天气。疏星微明,朗月在天,透过淡淡云幕,觑着入夜的巴莱项目。夜深了,场上呼喝渐渐散去,四野的虫鸣却又此起彼伏,也许一场雷雨正酝酿在远方的积云里。只是,朝生暮死的虫蚁,性情乖戾的云雨,又如何扰得了水电人的梦呢?
后记:言外
千年之前,时值六月,一个蜀人乘着月色,从荒僻的儋州渡海。他是名动八表的宗匠,也是垂老投荒的孤臣,恰逢新皇登基,才得以遇赦北还。其时皓月广照,碧海无波,回思半生毁誉,已然无嗔无痴,他提笔写下:“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千年以后,有这么一队水电人,也是远涉重洋,说不上九死一生的艰险,但在见识过瘴气弥漫、虫蛇遍野、道路不通、湿热多涝的南荒,竟能完成开山辟路、安营扎寨的壮举,“兹游”也称得上“奇绝”了吧?
身在巴莱项目的工地,已是今年的10月初,那时临建工作基本完成,一切生活设施都已准备就绪,在深山老林里有这样的条件,实属难能。但回想前期建设者们所遭遇的一切:无水、无电、无住宿,甚至连进场道路都得靠自己打通,还是在一片进出完全依赖水运的原始森林中,几乎可说是荒野求生,这在水电建设的历史上也是罕见的。
于是决心要为这些可歌可泣的建设者们写点什么,就从采访入手,再到实地探察、收集资料,整理笔记。为了不影响正常工作,采访只能安排在晚上。等到真正动笔,又拖了1个月时间才最终完稿。但是从头读来,才发现和自己预想中的相去甚远:为了突出主线,一些相关的人物与事件多少作了些取舍,一部分叙述在逻辑上的衔接也不尽合理;更限于才思笔力,所刻画的人物趋于平面化,难以描摹出这些水电人真正的风貌。可以说,与他们精彩的人生以及这段奇绝却又万分艰辛的进场故事比起来,这篇文字实在太过于轻描淡写了。
没有深刻的人物形象,很难写出震撼人心的文字。这些建设者们不畏艰险,固然是精神、情怀,也有挣扎、无奈;他们既是水电英雄、建设功臣,也是会彷徨、会惊惧、会伤心的普通人。他们的喜怒哀乐并不难以触及,或许只在柴米油盐的生活点滴之中,他们可歌可泣,却也可爱可叹。巴莱项目的故事发生在兹游奇绝的南荒,冠于他们自己的平生,却也未尝不能在万千水电人中摘得几片朦胧的影子。
相关新闻:
-
无相关信息
- 国投公司王会生:四十年来家国梦
2018-11-20
- 谢开:我国电力市场体系发展路径
2018-10-18
- 电力员工职业病图鉴及自救指南
2018-10-18
- 【改革开放40年】一位“黄金人
2018-07-11
- 有人说我搞垮了光伏行业!我现在
2018-07-11
- · 双达标-夜巡
- · 酷暑潭电人
- · 大唐梦
- · 渔家傲•赞潭电迎峰度夏
- · 改革添活力 拼搏铸辉煌――写在贵池供电成立30周年之际
- · 【珍藏30年】清流变迁
- · 夏日风情
- · 水天之恋
- · 改革开放30年 丹棱电力大变迁
- · 【最美一线员工】贵州脱贫公路的“骄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