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枭雄不成王
朋友最近迷上了《明朝那些事儿》,无事时便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我总打趣的问他,若是生在那个豪杰辈出的年代,他想成为哪位英雄?
“那还用说,当然是朱元璋,出身微寒却敢打敢拼,驱逐异族最后一统天下,实为一代明君啊。”
我笑笑,不予置否。元末明初,各种势力异军突起,无数人用鲜血与生命铺就了一段又一段辽阔而悲壮的凯歌。成王败寇尽东流,成功之人傲然将姓名镌刻于历史丰碑之上,失败之人却只能默默接受后人的诟病指责。可也正是枭雄的存在,才衬得一段历史更加绚丽和传奇。
我敬佩朱元璋的敢打敢拼,却更加欣赏陈友谅的胆大妄为。
1351年,群雄逐鹿,无数争名夺利之人将眼睛瞄准了风雨飘摇的大都城中那摇摇将倾的皇位。徐寿辉伙同邹普胜、倪文俊、彭莹玉等人,借白莲教“弥勒降世”之名聚众起义,被称为红巾军。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那一年,陈友谅31岁。
当倪文俊带领大军攻破了沔阳的城门,陈友谅蹲在城那头的江边,直愣愣的望着蜂拥而入的军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直起身来,扔掉手中的鱼竿,毅然决然的向城中走去。
“我不愿再做个任人嘲笑的渔夫,我定将成为一世英雄。”
1355年,陈友谅加入红巾军,担任倪文俊府上一名小小的簿书掾,踏上了反元之路。同年九月,徐寿辉在蕲水建都,国号“天完”,陈友谅凭借自己的才学与努力,坐上的新朝“开国功臣”的位置。
命运总是玩笑似的捉弄着妄图想要操控历史的那些人,然后戏谑般的看他们如何收场。当天完王朝愈加健全,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即将颠覆气数已尽的元朝、一统天下之时,内乱出现了。
1357年的那个夏天,天气燥热的有些异样。乌云黑压压的布满了整片天空,也不见一滴雨落下。陈友谅刚刚从训练场回到家中,还未歇息片刻,就看到下人匆匆前来传信。
倪文俊邀他去府中小聚。
陈友谅觉察出哪里不对,也未多想,放下手中的事务,便赶往丞相府。
丞相府中如往常一般无二,笙歌燕舞,极尽靡靡之音。陈友谅端起酒杯正欲饮酒,就听倪文俊问道,“友谅,这天下若是我来坐,你看可好?”
陈友谅心中震惊,面上却不露声色。他放下酒杯,跪倒在倪文俊座前。
“丞相若是想要这天下,谁人还能与您争其一二?”
傍晚,夜风习习,凉爽无比。陈友谅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凭什么?凭什么同为渔家之子,他倪文俊就要事事压我一头?这天下凭什么就要拱手让他来坐?难道只是比我早两年加入起义军,我便要一辈子跪在他脚边俯首称臣吗?
不,我要这天下,姓陈。
九月,倪文俊起兵造反,试图谋害徐寿辉篡权。岂料徐寿辉早有布防,不仅躲过了谋杀,还将他带领的叛军一网打尽。倪文俊扔下了所有人,独自一身突出重围,逃了出来。
他唯一能想到的去处,就是陈友谅所在的黄州。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即将奔赴的那条求生之道,却成了他再也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陈友谅以迎接为名,在黄州城门口外埋伏下刀斧手,待倪文俊一到,便将其杀死,随后派人前往蕲水向徐寿辉报信。徐寿辉大喜,封他为宣慰使,享倪文俊生前同等待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仗,无疑是陈友谅赢了。
我站在历史的这头,看着这场战争背后涌现的黑暗与争斗,心中却愈发悲怆。自古便是枭雄得天下,英雄守天下。靠别人的牺牲而收获的利益,是永远不可能长久的。
陈友谅既是赢了,也是输了。
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样不劳而获的利益,会有多少人不服气,想要将他彻底推翻。他只有不断的扩张与清缴,才能让自己的江山更加稳固。
天完二年,陈友谅大军东进,先破安庆,再破龙兴和瑞州,然后分兵进攻邵武、吉安、抚州,不久,又拿下了江西等地。至此,由陈友谅掌控的天完政权的势力扩张到了最强和最大。
看着地图上一座座被自己攻下的城池,陈友谅握紧了拳头。
这就是我最终得到的所有了吗?不,不是。
我要的,更多。
1359年,陈友谅借“谋生反心”之名杀掉了大将赵普胜,收编了他手下所有的军队力量。看着已经庞大到无法控制的陈友谅势力,徐寿辉害怕了,他选择了投降,以此换得陈友谅留自己一条命。在他眼里,陈友谅会挂记多年的情谊而放他一马,可是他又一次猜错了。
同年,陈友谅挟持了徐寿辉,并在采石矶的五通庙中,将徐寿辉杀害。
当锤子无情的落在徐寿辉绝望的面庞上时,陈友谅也终于成为了让天下人再也不敢小视的人物。
我在翻到这一页历史之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皇帝功臣相继被杀,军心逐渐涣散,流言四起。劣币驱逐良币,丁普郎、傅友德因怕被牵连,转而出逃投奔至朱元璋麾下。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这看似坚不可摧的新王朝,早已是腐朽破败,不堪一击。
不知陈友谅龙袍加身登上皇位时,可还会有“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喜悦?
顶峰过后即是落败。
1360年,朱元璋率领军队攻打天龙湾,陈友谅派出了手下所有能用得上的将士,却仍旧落败。接下来的两年,属下逐渐背离,更有甚者为了讨好朱元璋,竟献上了城池作为投降之礼。
陈友谅知道自己输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了。
朱元璋,不就是个比自己还低贱的乞丐?为什么会将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这是天意吗?
他用了两年时间,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而历史也不会再给他想明白的机会了。
1362年,陈友谅在鄱阳湖再度向朱元璋发起战役,奇迹却终是没有落在他头上。这位渔家之子,终归还是在水上走完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陈友谅身中数箭,跌入江中。眼光最后触及到的,是自己被烧的所剩无几的舰队。他想扯开嘴嘲笑一下自己,却发现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南征北战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会是刘邦,没想到,我终归成为了项羽。
历史永远不会给战败之人解释的理由,他所呈现给后人的,只有一个破坏规则、最后被规则驱逐的乱世枭雄。
可枭雄,也会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存在意义和理由。
就算成不了英雄,他也用自己的身躯,推动着历史车轮的踽踽前行。
谁说枭雄不为王?
时间倒退回数十年前,陈友谅仍是那个身怀抱负,干净纯粹的少年。他站在船头,轻轻的擦拭着鱼竿,憧憬的大都的繁荣,轻声哼着小曲。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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