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每个雪夜
在北半球,雪的覆盖面是沿着纬度线向北递增的。越是那些靠近北极圈的国度,雪的情结越是如冰山般坚不可摧。我们童年读过的那些北欧童话如《白雪公主》、《冰雪皇后》,无一不是打着深厚的冰雪世界的印迹。“雪花落在她的金黄的长头发上,那头发打成卷儿披在肩上”(《卖火柴的小女孩》),窗棂上凝结着的冰花,松树枝上玉团般的树挂,皑皑的雪野,连那些蓝眼睛的长睫毛上也被晶莹的雪的碎末沾染上雪国的符号,这样的世界怎么会不诱发作家神奇的想象力呢。
在我们北回归线附近的这个国度,因为雪的季节性光顾,或者习惯性爽约,人们对雪总是怀着恋人般的情结。你听听《我爱你,塞北的雪》,读一下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就知道中国文人呕心沥血总结的“银装素裹”“玉龙飞甲”的真切含义了。在江南,更是有许多人大半辈子遇不上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雪。记得有一篇文章上写到,某个南方城市好不容易盼来一场多年不遇的雪,人们在室外惊呼着、雀跃着、奔走相告着、用照相机记录着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惟独一个外地人无动于衷,人们不解地抛来白眼,你这个人怎么啦?下雪了啊!那人不屑地回答,俺是东北的,俺们那里的小孩随手扬一把,就是你们这里看到的雪。
在北方的农村,如果有一个冬季不下雪,就会听到农人们喋喋不休的抱怨,还不下雪;等到下雪了,大人也绝对不会惊喜到欢呼雀跃的地步,他们喜悦往往被掩埋在白雪覆盖的麦苗上。孩子们则不同,一大早就开了房门,飞奔到雪地里疯跑。这时候大人们绝对不会强求孩子们复习功课,也不会派农活,因为一场瑞雪的喜悦足以抚平生活的艰辛和创痛。农夫们几乎能准确辨别融雪之水渗入地表的深度。
多年以后,当我也进入成年人的行列时,发现雪不仅对我们这一代人失去了魅力,甚至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代,对着这漫天洋洋洒洒的飞絮,也只是心头掠过那一瞬间的惊喜。任它下得缠绵悱恻、如泣如诉,孩子们却有更多的游戏可做,并不曾有我们童年那般亲近热烈。这时候我想,雪与人类也有了代沟。
其实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惯看秋月春风”的缘故。人性的猎奇心态永远是追求新鲜刺激的。雪的玉洁冰清、雪的纯净无暇、雪的种种美好人们看厌了、文人写滥了。无论自然多美好,今朝春花,明朝秋月,多了久了也就没有新意了。
城市的雪天依然是喧嚣的,街道上的积雪早被凶猛的车流碾压得干干净净,一座现代化大都市根本不在乎一场或大或小的雪,依然按照它固有的节奏势不可挡地进行着它的各种仪式。只有在人迹罕至的花径、背阴的墙根、废弃的房舍残留着一星半点雪的踪迹。一直到入夜,窗外复归安静时,如果雪够大,一座童话的天国会在夜里堆砌而成的。我暗自猜想,像安徒生、格林这样的天才可能就是在这样的雪夜迸发出灵感的火花,遨游在童话的国度,让雪的世界像水晶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照映着一颗颗至真至纯的童心。因此,每当夜深人静的雪夜,我喜欢步出户外,踩着路面上覆盖一新的积雪,听着一种久违的鞋底挤压积雪的清脆的发声,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旷野,蓝幽幽的天幕如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一户户灯光懒洋洋地流淌在雪地上,发着暗黄的光。此刻,雪是属于夜的了,没有人去搅扰她的安静。雪夜是世界的另一种存在,寒风之外那雪落的声音极小极微弱,但我似乎听到它落入尘世呼吸,领略到它母性的气质。它是带着净化世界的使命而来的。或许,它还有净化世界之外的人类的使命,只是那些使命因人而异。
那就让我暂时回避现实的无聊和尴尬,把回忆伸向更遥远的时间段,比如翻开历史,静静地浏览一下那些与雪有关的趣闻吧。或者干脆就选一个特殊的雪夜来领略一下古人的行止。
那是遥远的东晋时代的某个夜里,睡梦中的山阴(今绍兴)名士王子猷忽然醒来,望着窗外漫天玉麟飞雪,山河表里尽是玉面素裹,忽然兴致上来,让仆人温酒备菜。酒酣耳热之际,对着茫茫大雪,大声阅读左思的《招隐诗》:
杖策招隐士,荒涂横古今。
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
……
贵为高士,当然要以结庐隐居为最高生存状态。饮酒赏花,笑对人生当然不在话下。然而在看似无心功名的行为掩盖下,怀才不遇、并期望择木而栖的愿望却始终没有寂灭,这大概是东晋士人的普遍心理症结:欲取功名,却不愿毛遂自荐,要显身扬名,却偏要与山水为伍,做出一点姿态来。好在偏偏就有那么一些历史典故激励着他们,姜子牙不是在渭水垂钓吗,周文王不也屈身下就找上门来了?诸葛卧龙躬耕于隆中,刘皇叔不是也三次登门拜访,求得出山辅佐才得以三分天下吗?这一系列的行为在今天来看是多么地不可思议。此刻,他突然想起在曹娥江上游隐居的戴逵,于是趁着酒兴连夜泛舟溯江而上,黎明前抵达剡县,欲要登岸拜访主人时,忽然兴致全无,即刻登舟而返,于是这一夜的奔波成为江上赏雪的游山玩水之举。后来有人问及王子猷,答曰:兴尽而返。
这显然是文人与自热界物我两忘的精神交流,没有欲望的羁绊,没有利益的驱使,生命才展露出最本真的状态,人性才焕发出最动人的光彩。我不期望当代人能有王子猷那份天真烂漫、自由舒展的生命状态。但最起码不能囚禁于现代文明的牢笼,像温室花草一样坐享衣食无忧的生活,丧失了人之为人的最起码的精神追求;或整日奔波于物欲横流的人寰,或受困于名缰利锁的煎熬。果如其然,我们所谓的潇洒、所谓的境界、所谓的高雅,不过只是一杯红酒后可怜的自我陶醉,一杯咖啡后无聊的聊以自慰。
我们无法把历史上的每个雪夜精确地还原,但至少在那样的夜里,有一批批像我一样敏感的人群因雪而情思绵绵、对雪而满腹经纶。因为雪,他们的世界忽然萌生了许多美好期待。那映雪而读的孙康、雪夜访友的王子猷、雪夜防贤的宋太祖忽然都鲜活起来。
不过,无论天地间多么纯净,世界仍然发生着杀伐纷争的故事,唐朝李愬就是利用上天赐予的这样一个白色世界,奇袭了蔡州。雪既有温柔的一面,又有严酷的一面。当时,“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资治通鉴》),将军在成就着他的盖世奇功,而战死者却像蚂蚁般在这大自然的屠刀之下悄无声息,雪静静地下,白色的世界像是在为死者哀悼。将军没有泪,他们有的只是燃烧着的滚烫的血液。
杰克伦敦的纪实小说《伟大的悲剧》真实再现了英国探险家斯科特在征服南极的过程中不幸遇难的悲壮故事,当三名探险者用尽最后一滴燃料,吃尽最后一点食物,耗尽最后一丝体能,确认无法以人类的意志“穿过那茫茫无际、像铁一般坚硬的冰雪荒原”时,他们所能做到的,就是静静等待生命最后的时刻的来临,始终没有向世界发出过一声哀叹。
雪的纯净塑造了世界,夜的神秘又赋予它上演无限奇迹的可能。历史上的每个雪夜,生命似乎都在上演着一种不平凡的奇迹创造者的故事。作为人,我爱雪的温柔恬静,更喜欢有限的生命创造无限的奇迹。
相关新闻:
-
无相关信息
- 国投公司王会生:四十年来家国梦
2018-11-20
- 谢开:我国电力市场体系发展路径
2018-10-18
- 电力员工职业病图鉴及自救指南
2018-10-18
- 【改革开放40年】一位“黄金人
2018-07-11
- 有人说我搞垮了光伏行业!我现在
2018-07-11
- · 双达标-夜巡
- · 酷暑潭电人
- · 大唐梦
- · 渔家傲•赞潭电迎峰度夏
- · 改革添活力 拼搏铸辉煌――写在贵池供电成立30周年之际
- · 【珍藏30年】清流变迁
- · 夏日风情
- · 水天之恋
- · 改革开放30年 丹棱电力大变迁
- · 【最美一线员工】贵州脱贫公路的“骄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