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凤凰的陨落
我叫王熙凤,我从小便是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女子。
我出生于金陵王家,没错,就是人们口中“四大家族”的王家。金陵城里盛传着这样一句话,“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所以自我记事起,便日日被父亲耳提面命,说什么“你自是王家的女儿,便事事要将王家放在首位,不可忤了王家的名声。”
我向来不耐烦听父亲说这些,总觉得自己的命运还是要靠自己来决定,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这种名头,不要也罢。
父亲本是想将我向“名门淑女”的方向培养的,但当我逐渐长大,性子却愈发的像个男儿,我那混账哥哥也愈发的窝囊与胡闹。父亲便改变了主意,打算将我当男儿培养,不求考取功名,但求能在家大业大的王家,占得一席之地。
这个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父亲便过世了。
我也自那日起,就长大了。
我曾经不理解戏本子上那些鳏寡孤独之人有着何种与常人不同的心态,但当我失去父母的那天起,我便明白了,这世上并没有哪个人能亲过自己的双亲,同样,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喜欢你,照顾你,一切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来争取。
我开始偷偷学习府中大小事务,跟着管家一趟趟的外出办事,采办府中物品。哪天幸得管家高兴了,我便会装作不经意的问一些持家之道,府中开销等。
许是我的“不经意”太过刻意,就连姑妈和叔父都看出了我的异样。三月十七那日,姑妈将我叫去,细细问了我的喜好,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儿,日后有何打算。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果然,在姑妈叫我去谈话的第二个月,婚讯便传到了王府。择良辰吉日,将我嫁与荣国府大公子贾琏。
呵,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贾琏,全金陵城都知道。
奶妈问我对这桩婚事满意吗,我笑一笑,没有回答。并不是我不愿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满意,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我无父无母,我需要贾家的助力,需要这样一个家族让我站稳脚跟。可我毕竟是个女子,我也曾期盼嫁得良人,一生一世举案齐眉,但现在看来,怕是奢望了吧。
新婚之夜,弯月如钩,寂静的天空悬挂着几颗并不耀眼的星。我身着喜服坐在房中,听着前厅喧闹的道贺声、嘈杂的碰杯声,心中并无一丝波澜。
我在心中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是一只凤凰,注定要翱翔于九天之上。
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轻松,我和贾琏借住在宁国府,府中的小姐公子们也都平易近人,并与骄横霸道之气。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全府人的信任,掌管着府中大小事务。我这男儿泼辣性格竟意外得到了贾府老太太的喜爱,每日都要叫我去院中陪她说话闲聊,逗得她开心了,便前仰后合的笑,嘴上凤辣子凤辣子的叫着。
我逐渐开始不满足于只是掌管事务,仅拿着份内的月钱。我将府中上至老太太,下至丫鬟小厮的例钱集中起来,放给了城里做高利贷的生意人,待到每月初发放例钱之前再收回来。一来二去,这庞大的利润令我有些咂舌,久而久之,初始的那点儿胆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对金钱的欲望。
府中人皆知我敛财,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平儿有时会不解问我,攒这么多银子究竟有什么用。我答不上来,我只知道,攒的钱越多,越能填补我心中的那片空缺和茫然,除了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从哪里得到成就感。
老天爷似是极爱同我开玩笑,正当我以为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平稳和温暖的时候,贾琏出轨了。
贾琏和尤二姐的那些破事我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管。可当贾琏当着我的面向老太太请求纳尤二姐为二房,与我平起平坐时,那些请愿的话语如同一盆凉水浇在了我的头上,将我对贾琏残存的一丝夫妻之情浇的一干二净。我死死握住拳头,努力不让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心中默默的告诉自己,这一仗,我必打赢。
我假装同意,将尤二姐接入府中,趁着贾琏外出,派人给她灌下了堕胎药,逼得她走投无路吞金自杀。当贾琏回到家中,听到的确实尤二姐去世的消息后,他拽着我的头发,疯了似的向我喊道。
“王熙凤!你这个恶毒的毒妇!你就应该下地狱,永生永世活在折磨之中!”
我任由他闹着,骂着,一句也不还口。心中的那丝悲凉却在无限的放大。你心疼你的尤二姐被我堕了胎,你可知我也刚刚小产,刚刚失去了我们的孩子?贾琏,你在乎过我这个妻子吗?
我问自己,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拿着别人拿不到的财产,换来一个永远不会爱你的丈夫?
这世界,真的公平吗?
小产之后,我没有听大夫的吩咐,卧床静养,我继续接管着之前府中的事务,有时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老太太心疼我,总说让我休息,我每次都笑着拒绝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忙碌起来,才能忘掉那些令人难过的噩梦与回忆,才能不被噩梦惊醒,一个人无助的对着残月发呆。
宝玉问我,姐姐,你在贾府过得开心吗?
我开心吗?我不知道。
贾政迂腐,虽胸有大志却无处施展。贾赦一把年纪仍色心不改,只晓得风花雪月。宝玉年幼,撑不起任何事务。
这贾府,早已开始走下坡路了。
我不愿去想以后会怎样,也不愿早早的计划日后贾府没落了我该如何脱身,我每日忙碌于大事小事,如往常一样维持着府内的歌舞升平。
有时看着床边熟睡的巧姐,我便会回想起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的那些我不耐烦去听的话。年幼时的记忆,早已一天天模糊掉了。
父亲说,我的女儿是凤凰,终有一日会翱翔于九天之上。
我二十三岁这一年,贾元春薨了。老太太承受不住打击,也去世了。
如同摇摇欲坠的大厦一般,贾府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朝堂上弹劾贾敬的折子如雪花一般,不到半个月,贾府被抄家。曾经辉煌了上百年的贾家,倒了。
我和宝玉一同入了狱,小产之后本就多病的身体更加虚弱。小红日日在我床边哭,边哭边祈祷我快点好起来。我笑着安慰她,哭甚,我这一走,便不再受折磨,多好。
我安慰着她,眼泪却不听使唤的流了出来。
我想活下去,如果能重新来过,哪怕做个一穷二白的村妇,哪怕嫁个大字不识的丈夫。看着每日的朝阳起落,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看着这世间的变化,也好。
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狱卒们用一张破草席将我裹起来,扔进了林子深处。我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双眼,看着这白茫茫大地。最后的最后,脑子里闪现的全是曾经的记忆。
父亲说,我的女儿是凤凰。
母亲说,我的女儿将来一定要嫁个好人家,恩爱白头,幸福一辈子。
老太太说,凤辣子这性格,就该是个男儿。
姑妈说,凤哥儿,你要好好管理贾府,我对你放心。
贾琏说,我要休了你。
……
走马灯似的回忆在我脑子里不停地旋转,我对自己说,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一定要做个普通人,什么九天凤凰,什么旖旎风光,都与我无干。
如果,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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