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蛮
“三蛮”是我三哥。
以“三蛮”为题写三哥,让人感觉有些哗众取宠或者是为了故意吸引别人眼球的嫌疑。我也不管了,总之到现在为止,在我们村里,老人们叫他“小三蛮”,比他大的叫他三蛮,比他小的叫他三蛮哥,小一辈的叫他三蛮爷(爷ye读轻声)。
三哥小的时候确实很壮实,力气十足,脾气也暴烈,四哥和我这对双胞兄弟不少吃他的拳脚,为了争一根白菜心,在进行筷子争夺战后就是唇枪舌战,唇枪舌战之后还不罢休,当然真正的战斗就要爆发,于是就拳脚相向了。但兄弟毕竟是兄弟,打破脑壳合得拢,我们在外边被别人欺负了,他一般是第一个冲上去,枪口一致对外,凭着他那股蛮劲,用他的拳脚维护兄弟们的尊严。一次我们被一个比我们大的人修理了,他跑上人家的门,揪起那家伙就是一顿拳脚,那家伙支架不住就使起了阴招,一口咬住三哥的胳膊不松口,等大人们来把架拉开,我三哥的胳膊已是鲜血淋淋,一块肉差点被那家伙硬生生咬下来,三哥忍着剧痛,在大人们的阻挠下他为他那伤痕累累的胳膊报不了仇,于是就带领着我和四哥绕到那家人的房屋后,扔石头砸他们家房子,直到砸碎几块瓦片,叮叮当当从屋檐上掉下来才肯罢休。我们就飞跑回家,在路上他还不断告诫我们,回家了不许说,要是外婆发现他胳膊上的伤口,就说是被刺挂了。最终还是被细心的外婆发现了,慈祥的外婆在给他清洗包扎伤口的时候心疼得直掉眼泪,硬要带上三哥去找那家大人讲理,让他家带去医院,可是三哥死活不肯,他嫌丢面子。
打着闹着就大了。
大哥外出读书,二哥上了初中离家远了,父亲那把“传家宝”打铁大锤就自然而然就传到了三哥手上,十一二岁,矮墩墩胖嘟嘟的三哥一大早起来,挥舞铁锤帮父亲打铁,一直打到村口半坡上的民办小学里那半截铁轨敲响了上课的预备铃声……五爷爷看着三哥那壮实的身体和他挥舞大锤的姿势常常很是欣慰和得意:看来我们家打铁这手艺是后继有人了!你看这小三蛮,天生就是一块打铁的好料!每当这个时候,三哥就会瞪五爷爷一眼,没好气的对他说,哪个要打一辈子的铁啊,人家还要读书考学校分工作吃国家饭呢!三哥说这句话是有底气的,就算天天早晨起早帮着父亲打铁,经常迟到,可那时三哥的成绩在班上仍然名列前茅。只是后来,他一心想上中专不想上师范,中考分超师范录取线几分,却差中专录取线几分,和人民教师这一光荣的岗位擦肩而过,后来,读了一半高中因贫困辍学回家的三哥彻底当上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以后,我们常常为他当初的抉择遗憾和叹惋,这当然是后话。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
在父亲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二哥上了中专,三哥上了高二,我四哥上高一了,我因为贪玩滞留在初三混迹着补习生灰色却不失浪漫潇洒的日子。开支逐渐加大,生活日渐紧张,我们在前线为跳出农门而艰苦读书这一战事日渐吃紧,而经济来源紧张财政空虚的家庭这个大后方却渐渐的供给无力。三哥为了节约,干脆不住校了,在铁路旁边廉价租了一间别人嫌吵不愿意住的石棉瓦小屋,把四哥带上一起住了进去,发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优良作风,从家里带去粮食自己做饭,家里大米少,包谷多,三哥就把包谷用石磨碾成包谷米(将玉米碾成米粒般大小)去煮饭,菜大多是从家里带去的洋芋和白菜,温饱问题基本解决。我猜想,要是睡眠问题得到充分解决,三哥肯定能通过艰苦读书跳出农门这一捷径成功考上大学,然后顺利当上一名国家公务员、或者国企工人,再凭着他那股子蛮劲,再努力些,甚至兴许还能当上国家干部……只是也许已没有也许,飞驰而过的火车那雪亮的车灯一照,那个美丽浪漫的大学梦想彻底被洗刷得无比苍白,呼啸而来的隆隆的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淹没了他们内心深处要刻苦读书跳出农门的呐喊。用四哥的话说,一想起那段日子就会害怕,常常是放假回家了耳边还是轰轰隆隆的火车声音。火车一个晚上要路过十多次,他们一个夜晚要惊醒十多回,惊醒过后就是那透过石棉瓦缝隙斜射到眼角的刀锋一样雪亮的灯光……
营养不良,睡眠不好,谁的成绩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当然,天才除外。很可惜三哥四哥不是天才,那时候,他们只是很普通的千千万万个想通过刻苦读书跳出农门的农家孩子中的两个。眼看四哥的成绩下滑,身体日渐消瘦,甚至还轻度的神经衰弱,三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无奈之中,他的蛮劲倔劲就上来了,心一横,在父亲枕头底下留了封泪迹斑斑的家书,毅然辍学,不辞而别,偷偷踏上南下打工的列车,开始了他二十多年来奔波辗转颠沛流离的漂泊生活。
外面的世界更多的是无奈,很少有精彩。外出打工的日子,三哥先后跑过广东,去过福建,到过昆明,最后在浙江扎根,睡过桥洞,躲过屋檐,躺过马路,好多次因没有暂住证被遣送到很远的地方,甚至好多次由于肚子饿得受不了而动过诈骗偷抢的念头,不过三哥还是挺过来了。提到那段日子,他还很是得意,他常常诙谐的说,咱们好歹也是半个文化人啊,当然不会去做那种作奸犯科的事情!三哥很能吃苦,在建筑工地上扛过水泥搭过架子,在码头上装卸过石头,在电焊铺做过铁艺,在炼铁厂做过检修工人,在这期间自学了电工,考取了电工证,顺利进了一家五金厂做起了机械电工,技术慢慢精湛,包揽了周边几个小厂数控车床的维修工作,收入不菲。他常常在对我说,技多不压身,能多学一点是一点。三哥几乎是那种无所不钻无所不能的人,修房子,水电安装他自己弄,楼梯扶手是他自己设计的铁艺,修水池他自己砌砖,太阳能自己安装,就连家里的洗衣机外壳锈了用不成了,他自己买来铝皮,用铆钉重新做了一个……
上次休班,我在网上看中了一个葡萄架,要一千多元,我有些动心。三哥知道了这件事,马上找到我,拍着胸口对我说包在他身上,叫我买几根防腐木来。花了不到三百元将材料买到,只听到他的电锯电钻嗡嗡嗡叫了一个下午,一个漂亮的葡萄架就立在我小院的角落里了。放学回来的四哥走进院子,围着葡萄架转了一圈,“啧啧啧”了几声后对三哥说:三哥啊三哥,你是电工焊工泥水工,铁匠木匠都能做啊!哪天也帮我弄一个嘛!三哥就得意的笑:错!我是你们的勤杂工!
打工的岁月虽然艰苦,但三哥收获颇丰,他在收获技术的同时收获了爱情和家庭。打工十年,三哥带回了漂亮善良、贤惠大方的三嫂。三嫂常常跟我们开玩笑说,他是三哥骗来的,因为当时她根本不知道三哥比她大将近十岁。虽然三哥比三嫂大近十岁,可三嫂还是亲切的叫三哥“老三”,常常故意将老三叫成“老憨”。有一次好像不是故意叫,我怀疑那次是真的:村里有个孩子得了脑瘤,做手术需要十多万,三哥喝了酒去打麻将,正好那孩子的爸爸因到处筹款也在场,三哥索性将口袋里的一把钱给了那人就回家来了,三嫂就知道了这个事儿,抱怨三哥说,老憨就是老憨,喝醉了酒就装大款,给人家多少钱都不知道。三哥就对三嫂憨憨的笑,酒醉得不轻的样子。后来他偷偷的对我说,他其实没有喝醉,他其实知道他那把钱有一千一百多块,寨邻乡亲,该照应着点就照应着点,该帮衬着些就帮衬着些,谁家没有个困难的时候。只要三哥在家,就有忙不完的事情:谁家的洗衣机甩不干了,谁家的电视搜不到台了,谁家的电灯不亮了,谁家的老人的手机没铃声了,都会来找三哥,找他们的小三蛮、三蛮哥、三蛮爷……,“三蛮”基本上随叫随到,随到随帮。“三蛮”从不找借口,从不拉稀摆带。
两年前母亲病重,父亲生病,三哥带着三嫂和小侄子从浙江赶回来,看到家里的情况,毅然辞职在家照顾父母。用三哥的话说是背井离乡这么多年,有些倦了,想“回家发展”了。其实我们都知道,三哥是怕我们放不下手里的工作,照顾不了老人而心生内疚,自己为他这一决定找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
如今,三哥在家乡承包些小工程,和别人合作搞农业合作社,开一辆二手尼桑,身背皮包进进出出,有人就戏称三哥“三蛮老板”,三哥笑呵呵的答:老木板!
党的十九大以后,镇里鼓励我们村修一条产业路上坡,加快农村产业发展,由镇里拨款,前提是所占土地由村里自行调解。三哥主动承担起了调解员的角色,遇上思想觉悟高的还好说,有些思想觉悟低的,占了他们一点土地,就常常跑来找三哥急,三哥就耐心给他们说起产业路的好,什么要得富先修路什么什么一大堆,口水讲干,嗓子叫哑嘴皮子磨破仍然无怨无悔的样子。我就抱怨三哥:你又不是村长村支书,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啊?三哥也不火,跟我开起了玩笑:没想到你这个中专生还没我这个农民大老粗觉悟高呢,你想想,要是每个人都是你这种想法,这产业路还修得成吗?还意味深长的对我说,要是有条件,弄辆大客车,带着那些觉悟低的人到一些发展得好的农村去看看,让他们开开眼界,真正认识到产业路对农村地方经济发展的重大作用,还对我说,再不修路,我们这里十年后就会是一个周边最落后的乡村。
回来上班那天有些冷,挖掘机却已经轰轰隆隆热火朝天的开始工作了,在三哥他们的努力下,修路问题已经解决,一条带动家乡产业发展的大道即将诞生,三哥在人群中窜出窜进,不时比比划划,无比豪迈而自信的样子。
远远望着三哥的身影,不得不由衷为他祝福:三蛮,用你的“蛮劲”,修好这条康庄大道,用你的智慧,做新型农民,出谋划策,然后和父老乡亲们一起,从此奔向幸福美满的小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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