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生香:总为沂蒙
沂蒙,总是个绕不过的结。
上世纪八十年代,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很是爆红,这部南疆自卫反击战,将一个国家的高格情怀抒发到极致,我不知看了多少遍,一遍一遍都是热血激荡。
剧中的梁三喜夫妇,这对来自沂蒙老区的角色,是整个剧最出彩的成分。剧中的解放军连长梁三喜无私无畏,性情宽厚耿直,是个吐口唾沫都能砸个坑的男儿。女人韩玉秀善良贤惠,吃苦耐劳,在家守护家园奉养老人与孩子。作为男人,梁三喜本应承担的家庭重负,在其为国捐躯后,自然而然由韩玉秀全然承受,他给韩玉秀留下的,不是英雄光环照耀下的丰厚回报,而是一份血染的账单以及漫漫人生必将赋予的一切苦难,当镜头中韩玉秀扶着母亲背着孩子离开部队。“从沂蒙山来的祖孙三代人,就这样走了!”巨大的悲情催生了我难以遏制一股又一股的酸楚。
沂蒙,撞击我幼小心脏的时候,我竟然把对战争要渲染的愤怒抛于次位,思想溜号到我那时尚无地理历史概念的沂蒙山区。后来才知道,作家李存葆不算是沂蒙山区人,作者对两个蘸足笔墨的人物非要以沂蒙作为表述的时候,与其说要以沂蒙山的贫穷落后作为军人梁三喜为国捐躯纾难的反衬,倒不如说是沂蒙山更有一种集民族精神之大成的异彩,让这部电影更延伸了一种忠诚,我至今相信,李存葆在沂蒙山区一定有过不期而遇的感动。
随着岁月积深,沂蒙一次又一次的碰撞着我的某种情愫,《南征北战》中有个叫桃村的地名,小村子被国民党部队糟蹋得不像样子,村子的男人女人都自觉地扛着刀枪投入保卫家园的战斗中,那种牺牲,已经无法用符号式的语言来诠释。后来有部叫《红嫂》的电影,沂蒙女人在救助解放军伤员时候,实在找不到水,竟然不顾那个时代的男女雷区,掀起衣襟用甘甜的乳汁救了伤员性命,那种震撼,不亚于数千年历史任何一个瞬间。还有些如《英雄孟良崮》、《车轮滚滚》等影视作品,一看到背着褡裢、吃着大饼、推着独轮车的人,我一准往沂蒙的情感上贴靠。对于沂蒙,我总是情有独钟。
然而,沂蒙很远,数十年难以靠近,数十年间,我一直在寻梦沂蒙的路上。
几年前,一部《沂蒙》电视剧热播,我喜爱的马少华、迟蓬主演。这一次,沂蒙的男人有了另一种内涵,胆小怕事、处处委曲求全,“跳蚤身上剔肉,臭虫身上熬油”,典型一个精打细算的“老落后”,但这都是在为了生存而被压榨至极限的男人所油生的对于苦难的超强承受能力。这样的男人,初看是窝囊,而随着画卷不断展开,像他的名字一样,忠厚、善良、单纯、质朴,这才是生活中的男人。而李忠厚最终因为支前送粮,遭遇鬼子的轰炸,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不无感慨地说:敌人的最后一颗枪子儿就是留给我的,这样,我到了那边见了儿子就好交待了。这就不只是男人,而是一个高昂的形象,不输于英雄的形象。而女人,在善良之外,却多了一种豪气,不仅仅是母亲迟蓬,其中的女儿、儿媳,都在国难家仇面前有着毅然决然的赴死之心。有了这样一群人,家园齑粉,总会重建;亲人遇险,总有人相助;民族累卵,也只是一次淬火。看《沂蒙》,我看见的不是土得掉渣的贫穷,不是苟活的挣扎与哀号,而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殷殷乡情。
我知道这种亲近还只是一种梦呓,我哪怕刻意把我在黄土高原的情结全部洗涤,仍然无法把心中那一幅幅图画雕镂成可触可摸的沂蒙,我必得在这次齐鲁之行诠释我的沂蒙。
不知何故,临行前心中总翻腾着邑人王杰的轶事,是说王杰与山东文人比试,山东才子出联:泰岱三观,孔子圣,孟子贤,自古文章传东鲁,王杰即对:岐山一脉,文王谟,武王烈,而今道统在西秦。当年听了这个小故事,把我的虚荣着实满足了很多年。可一旦踏入孔孟之乡,才疏学浅的我总怕遇着出难题的人,绕过曲阜岱岳,躲开邹鲁文脉,只见广袤的山东平原逐渐隆起成一脉山脊,千里沃野骤然消失,崚嶒山岩灰白而钢硬,于高低层林中星罗般显露。远水如带,萦绕其间。山与水,一刚一柔,尽显磅礴之态。这已是沂蒙山腹地,置身其间,我清空记忆,静观一派山河浑然入画。痴迷于沂蒙,我竟然忘了冲动。
山间,自然少不了楼宇高耸,但山间,总还有石屋掩映,这些上了年纪的石屋,傍着老树,或空或闲,却总有鸡犬相闻。山麓有人迹,在一梯梯窄而平的土壤中,仍然是挥着䦆头的人。老翁面色古铜,老妪,面色黧黑,恰是马少华和迟蓬的气质。不用说,这是沂蒙人,这是我久违的沂蒙情缘。可那点着雀斑娴静无限的韩玉秀哪去了?
当我醒悟到我已从童蒙之年平添岁月熬制的两鬓华发时,我才意识到,梁三喜早已魂销南疆红土,算起来韩玉秀也该花甲衰年。沂蒙山河,早已往昔难追,连温暖如绵的沂蒙乡音,也早已被商业元素勾兑。在一爿小店,中年女人端上煎饼,许是怕我领会有困难,夹杂着普通话给我推介,这就是当年八路军吃的杂粮煎饼。我问,为啥这么筋道?杂粮不该这样。女人笑吟吟说怕你们游客吃不惯,烙夹宁加点白面口感好着呢。烙夹宁就是烙煎饼,煎饼地道不地道,反正在沂蒙就是沂蒙味道,好吃就是地道吧。烙夹宁这个词,倒是让我终于寻找到沂蒙的真切味道。
女人浮出一种笑,说你们是张灵甫的老乡。这我早已心理准备,这是躲不过的一个结,我怎么可能在七十年后,仍然对那场属于历史的历史因了地缘因素而不辨事理。这爿垛庄的小店,与那久负盛名的孟良崮数里之遥,跨出门槛抬眼就是崮顶。那个历史的日子,数万人围定数平方公里的小山头,挤满了刀枪相向的兵,山上山下枪弹呼啸,守方苟延残喘,攻方气胆更壮,待到连拼刺刀的空间也没有的时候,胜利,早已是定数。本来是两军对弈的战场,有了数倍于军队人数的支前大军参与的时候,不仅仅是这块小山头,整个中国的纷争也负早已裁定。可那数万尸骸堆积如山的最后一瞬,我那地理意义的老乡在做的仍是负隅顽抗,这种荒唐之举,只能是悖逆历史潮流。正义与否的裁定规则很简单,谁站在人民一方。
张灵甫,在这历史的抉择时期,显然是一步昏得不能再昏的昏招,此前在抗日战场的赫赫战功,在此一役,已无明智可言。后人在论功过的时候,情感倾向无可厚非,因为,他错过了再一次为民族立功的机遇。再要狡辩其功过,无非是用数万兵血为于今的孟良崮添增了一笔旅游价值。
我向女人笑笑,作为他的老乡,我认输。女人却神神秘秘的说,你不晓得,我没笑话你们的意思,我是说,前几年,张灵甫的后人还到这来祭奠。我恍然记得,好像说他故乡那里已经建了个陵园,不知是真是假。死者为大,当年被击毙后,陈毅当时还要求给他换了身衣服,换身干净的衣服,找不到国民党将官的衣服,当时穿解放军的军装给他下葬的,而且专门给他买了口棺材。这种包容,又见胜方之高节。
未几即是莒县,垛庄夹宁尤有余香,“杨军林”故事却让我自信满满。另一个陕西人,在沂蒙这块地上,却异于张灵甫之举,成就一代英名。杨虎城,西安事变发起者,曾移师沂蒙,适逢土匪刘黑七祸害临沂,刘黑七有人枪六七千,盘踞沂蒙山,以莒县为大本营,在鲁南各县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杨虎城遂驻扎临沂自行剿匪,刘黑七派其营长驻大店,负隅顽抗,被杨虎城歼灭。此战尤为惨烈,杨虎城部牺牲官兵42名,大店庄氏各个堂号出资买棺进行了安葬。后来,人们便把大店西门外安葬烈士的地方称之为“杨军林”。数月间,杨虎城部队即荡平鲁南,肃清匪患。长期受匪患蹂躏的鲁南民众重获安定,后来闻听杨虎城要奉命离开山东消息后,纷纷自发组织起来,苦心挽留。当年的大店,没有人不知道杨虎城的。曾经有很多百姓给孩子起名都叫“虎城”,来纪念杨将军。我问店家,还有叫“虎城”的人没有,店家挠了挠头,说好像镇尾的老头也叫这名字,只是谁能去考证。
一路沂蒙,总是让人在战争中,碰撞着沂蒙历史的火花。但历史就这样,只有那些大灾大难大苦大悲的,才是足以让人惦记的历史。记得邂逅沂蒙姑娘单良的时候,初识即为她的名字感慨,我戏谑说,这也就沂蒙人能找到这么合适的名字。单良说,她的家,她姥姥家,还有很多人家,当年都住着八路军,即使后来的解放军,他们也习惯性呼为八路军,她姥姥家还有很高级别一个将军住过。但这事例太多了,在沂蒙,哪家不是八路军的庇护所,倘使都建成纪念馆所,沂蒙山都得铺天盖地。想想也是,当年称为“山东小延安”的沂蒙,后来开国荣膺元帅、大将、上将的数十人,当年的战争中,险象叠生,他们吃过的夹宁,他们睡过的土炕,数不胜数,谁在危难之时还在意这间草舍需要记忆,谁在战争之后还耿耿于怀每一份欠着恩情必得偿还。要是算这些数据,这必然是一种负累,沂蒙人,厌烦这种闹心的事。一波又一波战争消退,沂蒙人还是钟情于夹宁,那每天咬着脆生生香喷喷的三餐家常。
历史一延展,就没法回避沂蒙绚烂的色彩。此行沂蒙,让我做足了应对和解读的心理,却让我遭遇了难以尽读的畏避。出行前半月,我还在陕北一代游历,抚摸长城时,那叫蒙恬的男人和孟姜女的女人的纠缠,这颇麻缠。路过蒙阴,才得知是蒙阴人,这个秦将军为中国的统一立下汗马功劳,后又北筑长城,抵御匈奴,为历史的和平再铸大功。可要是再探究文人的文房四宝,这个成为笔祖的人曾制造了毛笔,这样的历史贡献亘古能有几人。
“江南才子山东将”,在这里本来只顾关注风起云涌的的战争图像,而深度沉浸沂蒙,这里的文化,却让人又增一份敬畏之情。不只蒙恬,比起智商,沂蒙的诸葛亮就吓死千古智者。算圣刘洪,也是沂蒙人,算盘一拨拉,谁还能与沂蒙人比头脑?即使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让中国人民胸胆开张的原子弹,据说还是用算盘一个数一个数算出来的。不说沂蒙人王羲之、王献之,单单是颜真卿就让一切书协会员羞杀。孝圣王祥,你可以嗤为笑谈,可倘无文化传承,颜之推“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句句锥言的《颜氏家训》能凭空捏来?凿壁偷光是精神,文心雕龙是精神之大成,曾子、荀子、鬼谷子,再数到历朝历代文人骚客之汇聚,沂蒙,早已颠覆了我的理念,这里是精神红土,也是文化厚土。想来那句话沉默是金的教条,真是劝世良言,幸亏没像我乡党王杰一样乱逞辞藻,否则会遭遇一路尴尬。
因为文化因为富庶,才有了觊觎才有了战争?这是不是一个粗浅的推论?沂蒙,再不是我固有思维中凭籍“贫穷”以为催生泪腺的煽情之所,沂蒙,不仅仅有憨厚、善良、勇敢这些让人亢奋的字眼,沂蒙的字典里,更有着智慧、文化、富饶、繁荣这些应该让人艳羡的词汇。“四塞之崮、舟车不通、外货不入、土货不出”,假如这段文史的诠释是定论的话,那么,要是谁能抚着心口拨拉算盘总算一下“掠夺”这个字眼,沂蒙在久远的历史长河中,因了战争沧桑中遭受的劫掠遭受的伤害,才或许是解密沂蒙真正定格为“贫穷”这一历史固见的真正因由吧。
终于明白,误读了的沂蒙,算是我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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