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丘
脑海一片混沌,游离在似睡非睡中的我被一阵急切的铃声吵醒,破天荒有种将平日间甚是悦耳的铃声换掉的冲动。
小飞,我的兄弟。打我自小学五年级转学开始,有着相识十多年的感情,“革命友谊”不可谓不深厚。更是经历了同窗、同床六年的中学生活,常年腻在一起,用他的话说,你小子有几根头发,我都知道。奈何,随着高考的结束,不同理想和追求下的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高校。记得报志愿的时候,他一门心思的要钻到上海,那个号称魔都的城市。甚至不挑学校,不挑专业,只想他自己的未来扎在那里,用他的话说,穷怕了。这是不符合年纪的沉稳,甚至是不该刚刚高中毕业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可是,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我理解他所想的,甚至是他所想要的。
就这样,大学的我们各奔东西。他去了那个让我窘迫的城市,而我留在了内蒙古。选择了我所觉得胸无大志,居安而不思危的高校。
就这样,诚然是略带起床气的我也不得不压着火气,接通电话。寒暄、寒暄还是寒暄,我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看着逐渐漆黑的屏幕,我一阵愕然,感觉他好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莫名的让我不适应。困意袭来,我捂着被子再次陷入梦乡,就这样将这通莫名的电话抛诸脑后。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被朋友圈的一条动态所沉默,之后便是久久的无言。是他发的,来自一个轻松筹的软件。翻开后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他的父亲染上了小细胞肺癌。我瞬间想到了那个男人,我中学时常去他家蹭吃蹭喝灌我白酒的男人,繁重的农务劳动让他呈着别样的老态,我实在不能相信记忆中肤色黝黑,却富有力量感的男人会被病痛折磨成这般模样,双眼深深地凹陷进入眼眶,四肢枯瘦,稀疏的头发寥寥的撑在头顶……我更是突然间想到前些天那通莫名的,在我看来除了寒暄还是寒暄的电话。
“睡了?”
“这么早就睡啊,这可不像你啊,怎么不得熬到个十二点多,一点再睡啊。”
“不行,现在我感觉老了,而且上班有点累,明天还得早起。”,这时候的我貌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好像堵死了他的话茬。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缓了一口气。
“噢,那你睡吧,好好工作哈,现在也上班了,以后让老妈(我的母亲,每次到我家玩,妈妈都玩笑着说要认他做干儿子)和你过点好日子。”
“废话,还用你说。大晚上不睡觉,想干嘛?”
“没啥,就是想和你唠两句,这不想你了不是。”
“滚蛋,没事就睡了,没心情和你扯淡。”
“噢,那睡吧。”
……
……
模糊的记忆在此停格,我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深觉生命脆弱的我在这一刻,是久久的无言,我试图想做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做不了,而这一天恰恰是十八号,我能做的仅是将一点微薄的薪水汇给了他,希望他和他的家庭度过这道坎儿,更希望他和他的父亲可以一直好好的。之后在我拨通那记电话的聊天中,我了解到,恶性、晚期。
没有什么是比几世同堂来的更让人羡慕的了,少长贤集,爷孙同乐,对酣高楼。
将父爱如山这几个字眼抗在肩上是幸福的,并不想被自己的记忆拉回到十二年前的那个寒冬,可还是不自禁的想到了那个土丘,记忆中早已模糊了的土丘。记得离开模糊在记忆中的那幢砖瓦房时,曾幻想过终有一天会风光的回去,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男人看的比什么都重的脸面,就算独自被母亲带大终是不会差下什么。不为光耀门楣,只是为了对得起家中那个坚强的双鬓斑白的女人,只为对得起她十多年独自付出的付出。
终是没有再回那幢宅子,那个村子,那个曾经树立在村头引大半个村子的相亲们围观的宅子。
十二年改变了太多。临离家来公司前的一个晚上,母亲帮我简单的整理行李,也就是一个行李箱,几件夏装,却忍不住的碎碎念,终是问了我一句,要不要回去看一眼。我沉默了,摇了摇头,拒绝!我有我在我自己看来都可笑的坚持,或许有一天我会回去,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更久……
我的拒绝或许仿若一根刺一样扎在母亲的心头,我甚至不忍透过昏黄的灯光去看灯下的母亲,我害怕,我不止一次的害怕看到母亲那藏在鬓角的白发……
耳畔传来的是母亲深沉的叹息,她或许只是提了一句,或许是其他。或许母亲更倾向于回去,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一眼,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逃避,原谅我的坚持,原谅我只愿用文字在今日写出的哽咽。十二年,我不止一次的知道,我欠那座土丘……一杯酒,不够!
大概是一个月前,母亲打来电话,问我那座砖瓦房有人愿意买,三万块钱。这对于乡下的一处小砖瓦房已经不是小数目了,甚至是天价。我拒绝了,更多时候我偏执的认为我宁愿让它腐朽、破烂掉,哪怕只剩下一处废墟了的宅基地,但也总要留点念想,即便是我不回去。毕竟,那是那座土丘一辈子的积蓄。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没有什么是比文字都抵达不了更来得让人苍白无力的了,我理解我兄弟的苦和他的难言,他的往肚子里咽的血,没有安慰,也不想去安慰,这就是现世的现实,只有承受还有抗。忘记了是聊到哪里之后互相挂断电话,望着窗外皎皎的月和一排排的路灯,听着电网沙沙像雨点一样的轻和声,我敲下了这篇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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