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城”中的老宅
印象中,人们说的老宅,应该都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祖屋,那种古色古香的建筑。我家应该也有,在苏州甪直古镇上北港8号,一个只去过两次的陌生江南水乡古镇古街,小时候经常在父亲的往来信件中看到的地址。嗯,对,很陌生。因为那里不是我的出生地,而且我五岁以后是在后来那个北方城市长大,并且在北方生活了二十多年。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自己配不配有“乡愁”。
昨天晚上,姐发来微信和图片,告诉我:“创城”活动进行中,楼下老韩家的院子被拆了,楼上老梁家、老马家种在单元门口的树也被砍了,院子里原来的预制板路面被铲平,好像是要进行硬化处理……那两棵树,套用鲁迅先生散文的开头,应该这样描述:“我母亲家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香椿树,另一棵也是香椿树”。而姐微信中说的楼下,是指妈家的房子的楼下,那处房子是八十年代初的建筑。妈妈离开我们至今整整八个月了,这八个月,我们的交流中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妈”这个称谓,生怕触动了彼此内心最深处剜心的疼痛。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知识分子地位越来越高,我们家从原来的两居室搬到这里,这是父亲单位特意建的两幢“工程师楼”,在那个年代也算在那个城市小小地轰动了一阵,很令人羡慕;多了一间居室,当时全家特别开心。那时候还没有家政服务,母亲好几个学生闻讯都赶来帮着搬家,几个大小伙子楼上楼下忙碌,热闹极了。而今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两幢没有电梯的楼房栉风沐雨,虽然几经粉刷和改造,但这老旧的四层楼建筑无论是内部结构还是外观形象,在这座旅游城市的主街道,显得过于朴素甚至颇有些寒怆,早就与周遭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
拆迁改造的传言有很多次,但一直没有实施。我和两个姐姐都尝试过和母亲商议为她买一处居住环境更好的新楼房,但每次都被母亲坚决地拒绝,母亲是留恋这里的,也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年纪大了,不愿意动窝,希望自己能一直住在这老宅,有生之年都不用搬迁。开始的时候我不太理解,那个年代建的楼房,很逼仄的厨房和狭小的卫生间,而且没有客厅,一进家门,那个玄关通往三间大居室和厨房,虽然两个阳台后来请了工人用铝合金和蓝色玻璃封闭了、厨房扩展了,然而用现在的生活起居习惯衡量,住起来依然很不方便。
再后来,我成了家,搬出这座老房子,只是周末回家吃团圆饭,或者平时下班早的时候顺路回家看看父母。每次走的时候母亲会在我的小摩托车后备箱里塞满新鲜的蔬菜水果,都是她在小区附近的菜市场精挑细选的。我总是推辞,不想让她这么操心费力,母亲总是说:你们工作都忙,我时间宽裕,这里买菜也方便,帮你们买好了你就直接回家做饭了,省得还得慌里慌张往菜市场跑。
我南下广东后的这些年,每年都会找机会回那座北方小城三、四次,每次都住在母亲家,和她聊天,听她讲她身边老同事老邻居的近况,陪她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去海边散步;母亲还会时常回忆孙辈的儿时趣事,笑指阳面大卧室的墙上那个粉刷后依然可辨的印记:“你还记得吗?这是豆豆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每次路过这里都要用小手去抠抠这个小坑”;或者下楼走到单元门口的时候,会说起“冰冰小时候不爱吃饭,那次我们把冰冰放在老孙家停在楼下的跨斗摩托车斗里,天下着雨,你打着伞,我喂饭,孩子一口一口吃得可开心呢!”慢慢地,我似乎也能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留恋老房子了,虽然我们姐妹黄嘴丫褪了、翅膀硬了,像小燕子一样一个个地飞出了巢,但这里还有匆匆岁月中母亲太多的美好记忆;也是在这座房子里,年龄相差5岁的母亲和父亲同年退休,一起经历了从忙碌的工作中过渡到“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空云卷云舒”的闲适生活,其中也有生活节奏忽然慢下来、家里安静下来、因为琐事两人的纷争多了起来那些五味杂陈的退休生活协奏曲。
时光依旧安静地流淌着,就像指缝里那把细细的海沙,没人能够留得住。而今父亲和母亲都已驾鹤西行,他们很多的老同事、老邻居也都陆陆续续走完了一生。作为国内第一批沿海开放城市之一、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座北方小城,这些年建设得越来越美丽,现在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活动。随着老宅单元门口那两棵枝繁叶茂的香椿树轰然倒下的,应该是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光和印记。而父母那一代的人生大幕也都相继落下,渐行渐远。
写于2017年8月23日傍晚,母亲八个月祭。此刻强台风“天鸽”登陆南粤,暴风骤雨——窗外,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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