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的童年
关于童年,每个人都有一段幸福的回忆。我是一个疏懒的人,常常不愿意回忆过去,总觉得陷于回忆会让自己徒增伤感。对于往事,我更愿意让它们深深地躺在心底,它们曾那样真实地发生过,这本身对我就具有了足够的意义。然而上帝总是喜欢和我开着玩笑,常常在不经意的时候,对,就在某一秒钟,从前的某个场景就会突然浮现,一幕一幕,准确而且精致,而面对这样的过去,我常常措手不及。
于是就在这个夏日的下午,阳光慵懒而暧昧,天空依旧的湛蓝而且空旷,风凶猛地刮着,我忽然想起小的时候,似乎有过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是,那是在一个南方的小乡村,没有这么大的风,没有这么蓝的天空。那时的我一个人站在老院里向外张望,看着阳光在对面楼房的玻璃窗上跳跃,看着远处依稀的青山和山上高高的铁塔,然后笑容就一点一点浮现在我稚嫩的脸庞上。
那个时候我还小,对于我来说,家里的老院就是我的乐园,那里有花有草,有各种风景,有小小的蚂蚁,偶尔也有飞来的鸟雀,一切都显得那么富有吸引力,我于是常常趴在老院的石桌上,那里留下了我童年许多美好的时光。
母亲喜欢养花,于是老院种满了各种花,有石榴、月季、刺梅、茉莉、栀子花、凤仙花,还有许多的仙人掌和仙人球。这些花花草草一盆接一盆密密地生长着,仿佛每个季节都会有一些花开,它们在老院里陪伴了我的童年。我常常在老院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可爱的花木,一会儿给这个浇浇水,一会儿给那个松松土。这些都是母亲的花,我想,什么时候我才能养一盆属于自己的花呢?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一年春天,种石榴的花盆里不知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地长出来几株细嫩的芽,母亲说那是太阳花,也叫“死不了”。听到这个名字,我十分兴奋:既然叫做“死不了”,就一定非常好养。于是我自告奋勇地承担了照顾这株花的任务,小心翼翼地将它移到小的花盆里,每天给它浇水、松土。起初的时候,那花长得很慢很慢,仿佛在用它的枝叶小心地试探着什么似的,迟迟不肯努力生长。过了一段时间,它终于长得迅速起来,每天都会比前一天长大好多。它的叶子短而肥厚,碧绿油亮,表面仿佛打了一层蜡似的,它的茎很粗壮,但是很嫩,仿佛一掐就能出水似的。在春天的尾巴上,第一朵花开了,娇小的,是鲜亮的金黄色,我迫不及待地向父母宣布这个好消息,他们只是笑。
在学校里课堂上,老师给我们讲了许多关于植物扦插和嫁接的知识,小孩子总是有无穷的好奇心,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实践一下,实验对象自然是那些属于我的太阳花。于是那个夏天,我的老院里多了一把小刀和一些绳子。那时太阳花已经长得相当茂盛,每天都会开出许多花来。我选了一株开粉花的比较粗壮的茎当做砧木,又选取开金黄色花的细嫩的茎当做接穗,再按照老师讲的步骤一一实践之后不久,实验宣告成功,我从接穗上得到了红色的花。
为了打发我的寂寞,有一年暑假,妈妈给我买了一只小白兔,我把它养在老院里。它成了我最好的玩伴,每天我都会在老院,替它采大把的新鲜的藤蔓或蒲公英,那是它最爱吃的食物。小白兔渐渐地长大,红红的眼睛显得很机灵,长长的耳朵总是不停地抖动,小小的鼻子一翕一张。有阳光的时候,它总是懒懒地卧在石桌上晒太阳,眯起它的眼睛,我喜欢在这个时候抚摸它柔软绒毛。渐渐地它好像认识了我,每天当我放学回来,还没有走进老院的时候,它都会冲过来,眼睛直直地望着我,小嘴一张一合,在我的身上蹭来蹭去。如果我的手上拿着新鲜的蒲公英,它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扑上来,用后面两只爪子站立,前爪在我身上挥舞,仿佛在说:“快给我吃!快给我吃!”这个时候我总是笑得前仰后合。
我常常以为兔子是一种不太灵敏的动物,因为它太贪吃,所以总是禁不住我用食物进行的诱惑。但是一件事情改变了我的看法。有一天傍晚,我正在屋子里做作业,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想起我在老院里的兔子,老院是露天的,下雨的时候总是能进来很多水,它在做什么呢?我打着伞悄悄地走过去,却看见它傻乎乎地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眼睛不住地向外张望,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觉得心里一阵欢喜……
后来我考取了北方的大学,离开了家,老院和童年都在不知不觉中离开我很远很远了。
去年的某一天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我家里的旧房已经改造好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生出许多伤感。春节的时候回家,看见昔日熟悉的老院不见了,从前种的许多花草也都不见了,只有几株仙人掌和吊兰,被妈妈移入了屋里。那个大的石榴树也被妈妈移种到新房的大门外了。妈妈说,这回家里的房子宽敞了。我只能笑笑。我想,我的童年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那个小小的我,连同那个丰富的老院永远成为了回忆,我只能在想起来的时候幸福地笑。也许很多东西,都是注定要失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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