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那里成长
那年我不到十二岁,在北京一所小学上学。喜欢蹦蹦跳跳的我因为学舞蹈很快,学校老师一致推荐我到中央民族学院乌鲁木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学习舞蹈,准备让我代表学校参加“五一”劳动节北京市小学生的汇报演出。然而,当我学完归来,刚走进学校礼堂,就意外地看到妈妈来了。她一脸严肃地跟老师耳语了一会儿,我看到老师有些慌张,听见他说道:“不是说过完‘五一’才走吗?”妈妈说:“原来是这样的,但刚刚又接到命令让我们现在就走,我们也没办法。”诧异的我快步跑到他们身边一探究竟。妈妈立刻抓住我的手,说了一句:“快走,回家收拾东西。”我再一回头,发现老师正在召集在场的同学为我送行,眼里噙满了泪花。好不容易学的舞蹈,还没机会实践,我这个领舞的就跑了!那一天,是1968 年4 月24 日。
第二天,我们全家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第一次坐火车的我,满车厢地跑,很快就加入到车厢里北京学生的吹拉弹唱中。卧铺隔壁住的是北京101 中学的高中毕业生,我刚学的舞蹈在他们那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一曲《草原红卫兵见到毛主席》从北京跳到了四川,从火车上跳到了基地(现为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的欢迎会场。当时,基地不过百人。欢迎会上,我身着红色灯芯绒的衣裤,梳着两个辫子,跳得热火朝天。从此,大人们见了我都亲切地叫我“小燕子”,孩子们就追着喊我“红姐姐”,嚷着要跟我学跳舞。从那时开始,我便成为基地宣传队的成员之一,和那些大哥哥大姐姐甚至叔叔阿姨一起,在乐山、峨眉、部队、工厂等地,演出了一场又一场。
当所有的喧哗过去之后,才真正体验到“三线”的艰苦生活。
我们这些没有受过苦的小孩儿,不知道北京和四川的差别,更不知道城市和农村的差距。在刚搬进干打垒的新房子时,我那新鲜劲儿就别提啦,全楼的人只有室外一根水管配着一个水龙头,洗衣服都在水管旁一个大水泥台上刷(以前我从没见过刷衣服)。全体人民上厕所都要爬到对面的山坡上,我指着厕所对姐姐说:这才真叫“上”厕所。不管是刮风下雨,全部是户外活动,对我来说,太好玩啦。
然而,自然的法则是不可抗拒的。
首先是水土不服。很快,我全身上
下起了好多红包,数也数不过来。痒则挠,挠则破,破则流脓。我一瘸一拐跑到医务室打青霉素,疼得嗷嗷叫。然后是偷偷地把青霉素扔掉,带着满身的疤痕,依然跳皮筋、扔沙包、捉迷藏……
第二道难关就是做饭。由于父母工作忙,我们主动地承担了许多家务事。十三岁的姐姐负责洗衣、做饭,我负责烧火、采买,十岁的弟弟负责劈柴、做煤球,复杂的活儿和重体力的活儿就等大人周日再干。说到做饭,我们在北京用的是管道煤气,没见过柴火灶,也不会生炉子。谁知第一天烧火,就把我气得大哭一场。家里的柴火灶是搬进来就有的,我试着放了一些废报纸在炉膛里,火苗飕飕地窜,接着就把家里的木柴一股脑地堆了进去。这下可坏了,满屋子的烟熏得我眼泪哗哗流,然后我又塞报纸又点火,几经折腾,只获得了一个大花脸还有一锅夹生饭。后来在妈妈的教导下,慢慢地我成了一个烧火高手。
遇到的第三道难关便是采买。那个年月买什么都凭票不说,买的时候还要排长长的队。那时,为了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到处都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即自由市场。爸爸妈妈都是党员,必须带头拒买老乡的任何东西,因此,我们只能在赶场日到几里外的双福镇买国营菜店的商品。大人都上班,哪里有时间?繁重的采买自然就落在了我们这些小孩儿身上: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一筐萝卜和白菜,脖子上还挂一个军用书包,里面装满了鸡蛋、鸭蛋。顺便说一句,家里只有我会背背篓,就是这么练出来的。最要命的还不是肩上背的,而是脚下要走的路。长长的几里路要经过水稻田,走在滑滑的田埂上,掉到稻田是常有的事。每每掉下去的结果是先跑了一只鸡,又跑了一只鸭,追赶的时候又不小心碰坏了脖子上挂的鸡蛋和鸭蛋,那个狼狈劲儿就别提了。
还有,最触目惊心的就是家里的蟑螂和老鼠,这是城市孩子从没见过的。灯一关,老鼠就开始咬,听着那个声音真睡不着觉。实在咬得厉害了,爸爸就发动全家打老鼠,那是我最紧张的时刻。爸爸要我们每人堵一个门,他负责打老鼠,可惜大多败在我手里。每每老鼠跑过来,我比它跑得还快,一边跑还一边尖叫……
当然,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家门口有条河,叫石面堰。当时这条河清澈见底,我们随时可以在家换上泳装,径直跳进河里游泳。不像在北京,游个泳还要体检、办证,大人带着才能进游泳馆或什刹海,还要花钱买门票,游泳时间受限制等。只是我第一次下河时,真吓坏了。石面堰是活水,下河就被冲老远。开始我不懂,使劲往回游,哪里拼得过水力,真以为我会被水冲走了。突然,我发现远处一个大人爬上岸后往回走,然后又跳下去。我这才赶紧往岸边靠,跟他一样,走回来,再跳下去……我们的夏天,大多在石面堰里度过。小伙伴们经常在那里比赛,看谁跳得高、游得远,甚至看谁晒得更黑。(作者为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退休职工文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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