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三镇寻书记
想想也是美好,贝塔斯曼、席殊、三联这些名字,在我们最美好的青春时代闪亮登场……还有什么比读书更让人快乐?
老饕觅珍馐,总有一种敏锐感。我跟外地的书店不怎么熟,但是跟本地叫得上号的书店多少有点故事。
我,一个地道的武汉伢,饮两江水长大,第一次听闻本地书店是在初中的一堂政治课上。兴许是老师讲及剩余价值理论意犹未尽,又旁征博引了一堆先秦文章,然后说:“我发现你们很少读书。这时候都不去关心一下鲲鹏的大小、桑林的动感、天子之剑的构成,难道你们想变成不学无术的人吗?”于是,照着老师的指点,我兴高采烈地跑去汉口青年路古籍书店买下许嘉璐先生主编的《诸子集成》全译注本,在课余时间读完。
当我到了不再需要家长给零用钱的时候,再去这家书店,却找不到了。汉口当然不止这一家书店,但专门做古籍图书生意的还是很少。汉口的老同学说,何不去武胜路的新华书店看看。新华书店有很多,汉口这家传奇的新华书店包揽了我们童年乃至少年时的所有需求。我的第一套朱生豪译《莎士比亚全集》也是在这里购得的。
大学时代,我总是渴望找到物美价廉的书籍。某年过节,携友人去归元寺数罗汉,临走时瞥见了翠微路上的金茂书店和翠荣书店。店门大敞,书本横放,顾客进出无人招呼。我一头扎进书店,看到了不少市面上不多见的文本,如《美国文学史(散文卷)》《扬雄集校注》等。看到这些连学校图书馆也没有的书,我喜不自胜。眼见半晌无人招呼,只能大吼一声“老板——”。一个打赤膊、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性,从街边象棋摊上跑来。原价半折,他也懒得跟我们废话,眼睛还朝着自己那个残局。买书,我们几乎花光了一个月的生活费。那些年我们频频光顾这个书店,老板高兴时偶尔还可以给到3折,不知道他卖书究竟是为赚钱还是为打发时间。然而,这家书店在后来的拆迁中不知所踪。
汉口是武汉的根,武昌是武汉的魂,武汉的文化重镇。我偏爱民主路司门口一带的老新华书店、三联书店,还有横插街巷的一些民居改成的书店。因为毗邻昙华林——武昌高等学府的集结地,它们卖书带着一种孤冷和骄傲。我还喜欢中南路上的外文书店,是中学时代购买外文原版书籍必到之处。
想想也是美好,贝塔斯曼、席殊、三联这些名字,在我们最美好的青春时代闪亮登场。在课下,和中学同学一起斗一斗最近读过的佳作,谁是爱伦堡,谁有梦梅馆影印的《金瓶梅词话》,谁把弗洛姆的《爱的艺术》做个导读,将阴法鲁的《中国古代文化史》列个图表……还有什么比读书更让人快乐?
当初,谁都不会认为,这些被书本装点的自由空间会消失,直到中南路和武汉大学侧门的席殊书屋门楣贴了封条,直到民主路三联书店了无踪迹,直到武汉大学三联书店登报声明关门。雄楚大道崇文书城被割成了“图书很少、服装很多”的所在,八一路天卷书店改弦更张,桂园西路百草园书屋江湖不见。
湖北美术学院旁的视觉书屋老板不无感慨地对我说,时代变了,如果没有教辅书、外文原版和茶饮支撑,美丽的梦想也不知道会撑到几时?他告诉我,靠近卓刀泉的邗江书店就是当年汉口青年路古籍书店的老板开的,虽然顾客有限,但是度日无忧。
我看见邗江书店内冯天瑜先生亲笔题字的匾额,捏了捏揣在裤兜里一叠已经褪色的倒闭书店的贵宾折扣卡。其实我知道,网上都能买到这些书,但忍不住说:“就要这套中华书局点校本新版《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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