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苹果

　　最近几天，集市上就有冷库里的青苹果上市了，说起苹果，想起来一件往事。

　　我家有个马坊院，解放前曾喂过几头牲口，土改后，牲口都归了公，院子就成了大杂院，劈了个猪圈，堆些柴禾农具，多余的空地，自自然然就长出了几颗树，有枣树、梨树、柿子树，可就是没有苹果树。

　　没有苹果树，着实是种遗憾。记不清是多大的时候，有个很潮的女子在我家门口拉家常，一口一口脆生生地咬着苹果，馋得我们几个小孩子直流口水。女子咬完苹果，手一扬果核抛出去，我们眼巴巴地看着女子消失在巷子尽头，不知谁嘀咕了声，去七婆家。

　　七十年代，我们满村子就七婆家有棵苹果树。七婆家在村边上，西边的墙紧邻着玉米地，墙有一人多高，是废砖旱砌的，墙顶拦了些酸枣刺，显然是防贼的。几个孩子侦察好地形，找一处狗大的豁口爬了进去，蹑手蹑脚地爬上树，人人揣满衣怀苹果，看看差不多了，就学着杨子荣的样子提醒“撤退”。赖狗有点笨，爬墙的时候，手扎上了刺，疼得喊叫一声，七婆在内屋有了察觉，扬声问谁呀。赖狗一着急，头朝下滚过了墙，松散的砖块把赖狗埋在了墙根处。我们赶紧营救，扯着赖狗的衣服逃到麦场的安全处。大家扒开衣服裤子掏出战利品，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饱餐苹果。

　　谁想到，还没等我们溜回家，那个下午，每条巷子都聒噪起来。七婆的儿媳妇麦琴，就开始亮着嗓子骂街了。开始大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后来听说是苹果被偷了，就觉着麦琴有些小题大做。可麦琴觉着自己骂得理所当然骂得理直气壮，依旧一声高过一声，骂着骂着舌头有些打绊子，就惹起来一片笑声。麦琴只是遇到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最后竟哭号着回了家。

　　麦琴消失了，围观的人没有了乐趣，下了一天地，人早就没有了精力凑热闹，一个个四散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一阵剧痛，母亲揪着我的耳朵毫不松手，是你不是？我狡辩着，还有赖狗还有小卫还有……母亲更用了力，我只问是不是你，我当然坚持不了多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全部行径，还以为有更剧烈的惩罚等着我，母亲却极度失望地推开了我的头。那一夜，我的耳朵一直嗡嗡作响，迷迷瞪瞪以为麦琴彻夜在哭号。

　　那个年代的疼痛似乎很容易忘却，第二天下午，我们几个又凑在了巷子口。赖狗率先开口说，你们知道不，那天晚上麦琴被顺娃打了，打得屁股都开了花，几天都落不了炕。大家被这消息惊得一愣，不是咱们偷苹果呀，顺娃作为丈夫咋能打麦琴呢？大家很是内疚了一阵。说起回家后的反应，结果，赖狗的屁股上还有一道道笤帚把的痕迹。赖狗并没有多笨，未几就想起来验证别人，经验证，我竟然屁股上没有挨揍。有人突然质疑，是不是你告诉大人的，大家一下子把我归为了叛徒。那一瞬间，我真恨母亲，为什么不狠揍我一顿呢？

　　我被抛弃了，好几天，小伙伴们都不理我，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嬉闹，忍受着难以名状的心理煎熬。然而，更让我感觉羞愧的是，麦琴出现在了我家。

　　麦琴一跨进门就笑吟吟地叫婶，母亲惊慌着迎到门口，以为是告状来了。麦琴说：“好我的婶，我那天真不知道是娃吃了苹果，我那天一回家看墙都倒了，苹果撒了一地，这苹果抵得上我家几只鸡呢。再说，娃要吃到家摘就行了，不要把墙弄倒啊，上次墙倒了仔猪都跑了到现在都没找见。”她还委屈的补充说，“婶啊，你知道我没骂过街，你知道我妈眼看不见，顺娃平时还是个蔫里巴几的人，那天都给我动手啦，把我屁股打得几天都下不了炕。”

　　麦琴平时话不多，可今儿一坐下来就和机关枪一样，等麦琴终于换口气，母亲赶紧说：“是娃不懂事，害的顺娃把你揍一顿，还让你来道歉，这成啥事啊？”看母亲满脸愧意，我恨不得把脸藏到地窖里。可麦琴却哈哈一笑说：“顺娃平常挺好，就是那天因为我埋怨我妈，说我小题大做，一动手我妈拦都拦不住，你知道我妈眼看不见啊，我妈为那事几天不理顺娃，顺娃人家还是孝顺听我妈话给我都回了话。”

　　没想到，麦琴能把受毒打的事情说得这么喜气洋洋的。说了半个下午，翻来过去就是苹果的事，临走解开包袱倒出几个苹果，嘴里还是停不住：“婶啊，娃家们吃几个苹果不算事，把娃摔下来咋个办？”临走，母亲要求把苹果拿回去，可是怎么劝也劝不住，只能眼巴巴地把麦琴送到了巷口。

　　那个下午，小伙伴们又聚在了巷口，一人拿着一个苹果。赖狗说，麦琴来我家了，小毛说，麦琴来我家了，二康说，麦琴也来我家了，我说，真不是我告的密。

　　哎！都是这该死的苹果惹的祸。